半夜,秦颐一被雨打窗户的噼啪声吵醒。

    才听清那是落雨声,秦颐一心中便咯噔一声。

    她急急忙忙穿鞋下地,推开窗户便见窗外的雨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殿下,您可是起身了?”外间蕙兰问。

    秦颐一关上窗,随意回了一声便开始穿衣。

    蕙兰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推门进屋便见秦颐一已经将外衫穿好。

    “你去将一早备好的蓑衣拿来。”秦颐一对蕙兰道。

    “殿下是要出门?”蕙兰满脸担忧,“您一早便嘱咐过周大人,一旦降雨周大人自会按照您的吩咐办事,殿下就不必冒着风雨过去了。”

    屋外的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公主养尊处优,这次北上已经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又何必去找罪受。

    “去拿。”秦颐一头也没抬,对蕙兰道。

    她知道蕙兰是担忧她的安危,于是她又道:“我怕有的百姓仍旧固执,早一步转移,百姓便少一分危险。”

    蕙兰见她坚持,也知晓自家公主的固执性子,只好咽下心底的忧虑,转身乖乖去拿蓑衣。

    不多时,蕙兰拿着两件蓑衣过来,秦颐一接过她手中的一件,问:“怎的拿了两件?”

    “哪有主子去受苦,丫鬟在屋中享福的道理,奴婢陪殿下一起去。”蕙兰说着便要将蓑衣往身上披。

    秦颐一拦住她的动作,将她手中的蓑衣夺了过来,“你就好好在屋中待着,若是睡不好着就给我做几个饼子,一会儿有人来带你们上山,便收拾好东西跟人走,到了上山我自会来寻你。”

    “这里可离不开你,饼子做得好吃点,一会儿我该饿了。”

    说完,秦颐一便迈步往外走。

    “哎,殿下……”蕙兰跺脚。

    每次有什么危险的事都不带上她!

    她看着雨中迈过门槛转身不见的拿到模糊背影,眼神复杂,心绪难平。

    出了门,秦颐一带了几个侍卫便往街上走。

    蓦地感觉手腕一紧,她下意识便要出招攻击对方,只是一下便被来人制住。

    “是我。”路霁安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秦颐一抬头,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声,眼前是同样一身蓑衣斗笠的路霁安。

    在火光映衬下,侧脸的更显干净利落。

    路霁安同样低头看着与他一样打扮的秦颐一,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公主模样,说是田间种地的农家女也有人信。

    斗笠将她本就不大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宽大的蓑衣更是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像是一棵在雨中茁壮成长的小树,浑身散发着生机与活力,也即将把这份活力带给他人。

    “走吧。”路霁安道。

    “你去哪?”秦颐一明知故问。

    “去你想去的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路霁安耐心回答。

    秦颐一垂下眸,不可否认,她此刻的心跳有些快,也不可否认,看见路霁安的这一刻,她对自己今夜的安全信心十足。

    “好。”秦颐一听见自己说,一个字,却在这不断响起的雨声中,清晰无比。

    二人抬步向前,没走几步,便听后面传来声音道。

    “你们二位做好事也不带上我们?莫非想要独揽功劳?”

    秦颐一、路霁安转头,在油灯并不明亮的灯光中站着的秦颐甄、陈既和卓然。

    开口的人是陈既,与众人相处几个月,逐渐了解了各自的脾性,知晓这两位公主不是做做样子,而是处处在为百姓考虑,也知晓了路霁安只是看上去冷冰冰,嘴上不饶人,实则并不难相处,就连与他家有过节的卓然,也不是那么讨厌。

    所以,他便有些暴露本性,忍不住与他们调笑起来。

    果然,此话一出,并没有人不高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即便他们即将要做的事,仍旧困难重重。

    “你陈大世子年经轻轻便战功赫赫,还在意这点小功劳?”秦颐一不甘示弱道。

    “立功的机会摆在眼前,谁会将它拱手让人呢?”几人上前,卓然嘴角带笑,开口道。

    秦颐一看了卓然一眼,忽然觉得这男主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她扬起嘴角,道:“那就各凭本事了!”

    几人都心知肚明,即便有三日前的警示,也会有人不愿相信洪涝一事是真的。

    甚至秦颐一自己都觉得秦颐甄他们支持自己仅仅因为她是他们的妹妹、公主。

    所以在今夜出门时,她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只带了侍卫出来,打算协助周大人劝说百姓转移,不过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居然还是站在了她的身后。

    秦颐一趁路霁安不注意,挣开他的手,往秦颐甄那边而去。

    路霁安看着有些像是落荒而逃的人,勾了勾唇角。

    秦颐一、秦颐甄一道走在前面,在与卓然擦身而过时,她看了身边的男子一眼。

    她听到了六妹今夜对卓二公子的评价,此刻看到他含笑的眼,上扬的唇,心中不禁想,她不再是她梦中的模样,或许这人也不会像六妹所说的那般。

    无论最后结局如何,他们都该成为更好的自己。

    几人赶到县衙时,便被告知周大人已经带人去挨家挨户的通知百姓们撤离了。

    他们又找去周大人所在的地方。

    到时,便见周大人正与一位穿着不凡、年约六十的花白了头发的老者站在廊檐下据理力争着什么。

    近了,他们才知晓是那位老人不愿离开,始终说这西北旱了这么些年,这雨是上天的恩赐,不会带来洪灾,往日比起这么大的雨他也不是没见过,一定不会出事云云。

    秦颐一看着周大人苦口婆心地劝着眼前的老者,便知此人身份不一般,不是当地豪绅便是德高望重之人。

    不过因着西北干旱,许多有些银钱傍身的豪绅都往其他地方去了,也是听到朝廷有赈灾粮发下来,有不少贪便宜的人又回来了。

    但凌河有一户姓殷的大户,始终没有离开故土半步,甚至在许多百姓过不下去之时,还会接济他们。

    秦颐一想,这或许便是百姓口中的殷大善人。

    她上前开口:“今日之雨的确是上苍眷顾,但天有不测风云,凌河干旱多年,枯木巧株、寸草不生,一旦雨量过大,后果不堪设想。”

    “这位是?”老者看向周大人。

    “这位便是当今温阳公主,这位是和顺公主……”周大人将无人一一介绍。

    殷员外早便听闻两位公主尊驾至此,只因他身子骨不好,便从未前去见过,后又听闻二位公主在西北的一番作为,想到二人定然没有功夫见他,便迟迟没有拜见。

    今日一见,他便要跪下行礼,秦颐一、秦颐甄连忙制止殷老员外。

    又对其好一番解释,老人家才点点头道:“既是两位殿下的主意,那老夫遵命便是,可若没有殿下口中所说的事发生,那也请殿下给众百姓一个合理的解释。”

    风雨飘摇中,老者佝偻着背,拄着龙头拐,下颌的白髯被风吹起,自有一番气度。

    “好。”秦颐一毫不犹豫答应。

    有了老员外这一遭,劝说其其他百姓来也更加容易,毕竟西北天高皇帝远,在这里的百姓对于关照他们的人更为信任。

    有了周大人和殷员外的帮助,转移百姓的事顺利了许多,只有少数宁死不从的,秦颐一直接铁血手腕,命侍卫将人打晕带走。

    当一众人浩浩荡荡来到凌山时,早已是卯时末。

    下了一整夜的雨在大家大包小包地上了凌山时渐渐小了下来。

    被折腾了一整夜的人群慢慢传来窃窃私语。

    秦颐一精疲力竭地席地而坐,并不想理会那些人在说些什么。

    此刻的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头晕脑胀,她知道,自己怕是要生病。

    她稳了稳心神,站起身,看向远处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家进临时搭建的避雨棚中安顿的秦颐甄,秦颐一扬起笑容,她就说嘛,女主果然是最合适当皇帝的人。

    她现在累得想发疯,但女主情绪依旧稳定。

    “各位,既然大家都已经折腾到了这个地步,那不妨相信那高人的话又如何?”

    “何况雨势只是渐小,并不是雨过天晴,哪怕雨过天晴也有晴后又雨的情况,大家稍安勿躁,此处粮食水源充足,除了居住条件委屈了各位之外,我们保证吃饱喝足,安全无虞。”

    秦颐甄镇定自若地安抚着有些不满的百姓,回过头便对上了秦颐一含笑的眼眸,方才严肃的神情即刻变得温柔,同样对秦颐一笑得灿烂。

    阴雨沉沉的半山腰,放眼望去是随处可见的灌木丛,越过陡峭山地,面前是一座座荒凉的黄土高山。

    可此刻许多人的眼里是这对相视而笑的姐妹,她们的脸上是得偿所愿的满足,眼里是旁人看不懂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在阴沉昏暗的天色里,她们熠熠发光。

    远处,路霁安、陈既、卓然三个男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底是比之不明所以的百姓更为巨大的震动,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为了这西北的一众百姓,她们两个女子的肩上扛住了多少压力,遇到了多少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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