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徐承修连爹娘的叫唤都顾不得了,径直朝月白男子跑去。

    边跑还边喊着:“蜀黍!蜀黍鼠!”像是得了什么魔怔。

    忽然,针脚细密的虎头鞋卡进了石头缝里,胖嘟嘟的小身子刹不住,脸朝下地就要往石板路上扑下去。

    “小心!”

    “修哥儿——”

    “小主子!”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时间像是被暂停。

    年迈的徐澜有心无力,短短的路程像是有千里般遥远,他根本赶不上。

    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待万籁寂静,好像没有想象中应有的惨烈反应,他悄咪咪地从指缝间偷看,眼前的景象可谓是千钧一发。

    危机时刻,幸得前来拜访大少爷的徐公子一把承住了修哥儿,连同突如其来的重量一同跪坐在地。

    小主子似乎也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嘴巴无意识地微张,圆圆的杏眼里泛着似有若无的水雾,对上徐长赢视线的一瞬间,却又很快低下头去,直叫人心生可怜,“蜀…”

    “修哥儿!”

    盛南昭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就朝儿子跑去,接过还在呆愣的徐承修哄着。

    回到了熟悉的怀抱,闻到熟悉的味道,徐承修才像是回过神来,他张开嘴,就要大哭,却被同样赶来的徐时宴给制止了。

    “修哥儿,爹爹和娘亲是不是同你说过,刚学步不久不能跑?”

    “唔…是——”

    “而且,哥哥刚刚因为救你都差点摔倒了,你是不是先要给哥哥道谢?”

    徐时宴表情平静,只眉间微蹙,本就有些强大的气场,没三两句就将五尺稚童给震慑住。

    徐承修反射性的抽噎几下,眼眶中似掉非掉的泪珠子被他忍了回去。

    粉嫩的小嘴巴上下一抿,窝在盛南昭的肩膀上,像是羞愧,随后奶声奶气地便吐出一句:“靴靴…蜀黍…”

    徐时宴闻声汗颜:看来这“蜀黍”的称呼,一时半会儿是改不回去了。

    “我先带修哥儿回去换件衣服,玩了这么久了,里衫肯定都湿透了。”

    同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点头致谢后,被突发事件吓得一身冷汗的盛南昭便带着徐承修先行告退,只留下徐时宴一人会客。

    “我的年纪应该比你大三四岁,直接叫我时宴就好,不用管外面什么官名职称。”

    徐时宴示意他在不远处的水榭亭里落座,很快便有侍女奉上新茶与点心。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徐长赢拿捏不准眼前人的意思,在几句意思的客套话之后,从书袋中拿出了自己最近新做的注解书,选择直接进入正题。

    徐时宴见状轻轻一笑,随即翻阅几页,见还是自己所熟悉的字迹和行文作风,原本还清正稳重的气场瞬时间散了几分。

    “看到你的抄本,我就难免会想起当年备考的日子。”

    “不瞒你说,一开始我的股文行文方向,和你现在熟练的方式很像,只不过要想要在众多优秀学子中脱颖而出,还远远不够。”

    话一出口,和自己所想的内容完全不一致,饶是徐长赢来前做足了准备,也被他这一番话给打乱了思绪。

    见面前的男子露出与之行文字迹全然不符的呆滞表情,不知为何,徐时宴却有些想要偷笑。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听闻了胞弟吃了九公主送来的补汤,结果当天晚上,原本打算作为修哥儿周岁礼而临摹的《江帆楼阁图》[1],一夜之间变成点点桃花,第二天就派人给国子监的夫子告了两天假,直直在家躺了好久。

    正当两人在亭中煮茶闲聊时,徐澜也陪着盛南昭两人回到了玲珑阁休息。

    按道理,不同于丫鬟和婆子,身为管家的徐澜是不能进到内宅的。

    但是盛南昭身边的管事婆子——沈婆婆的孙媳妇昨日诞子,三天前就已经向盛南昭告假回去了,徐澜心里有事,就总想找个人说说。

    一来二去,他决定先探探大少奶奶的口风。

    “大少奶奶,今天那徐公子可真的是身手矫捷,如果没有他,小主子今天也有苦吃了。”

    “也是我不好,没有看紧修哥儿,让他受了这么大一惊吓,刚刚换下的里衫都被汗浸湿了。”

    盛南昭不是本朝人,从小在楼兰长大,可以说,偌大的京城里,她心里最亲的人,莫过于自己的夫君和儿子。

    修哥儿更是她的心头肉,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更是恨不得样样都亲自上手,做到最好。

    “对了,那徐公子是何人,我得备份厚礼好好谢谢他,不过看穿着打扮,不像是朝中哪家贵公子哥儿,徐叔,您有印象吗?”

    徐澜心想: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怕人多口杂,他紧抿着嘴,不答话。

    见徐澜如此作态,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盛南昭很快便明白他的意思。

    她微微颔首,一旁静静候着的大婢女十鸳就明白她的意思,待领屋内众人退去,只留下他们二人。

    “现在没人了,徐叔,您但说无妨。”

    作为国公府的老人物,徐澜的身份可不是简简单单一个管家就可以代表得了的。

    就连老国公,如今的国公府家主徐景升,都对这个已经在徐府工作了将近一生的老人毕恭毕敬,一点儿也不敢摆架子。

    这时徐澜也不再藏着捏着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抬步挪至窗边。

    透过大开的直棂窗,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了进来,窗外有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展翅盘旋,一高一低,一左一右,甚是亲密。

    “大少奶奶进府的晚,想必也不曾知道,以前,就在这窗户望去的西南角,有座沉香阁,曾住了一位庶二少爷…”

    夏风吹过,袅袅茶香四溢,徐长赢此刻也已经定下心来,全然没有初到时的拘谨无措了。

    徐时宴轻咳了一下,随意地就着最新的注解,和他就最近在书院内的学习内容探讨了一番后,终于回归正题。

    “前几日,在忠义侯府,原本想的是让你和我的胞弟时宽见见面,看一下两人缘分如何,目前的功课学习上有没有可以相互帮扶的地方。”

    “结果时宽一大早就跟同窗去郊外吟诗煮茶去了,也怪我这几天忙昏了头,忘记提前跟他说一声。”

    “无妨,既然二少爷今日不在,那我改日再来。”

    此行的其中一位主人公不在,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有些尴尬。

    见时间差不多了,徐长赢整理好书袋,作势告辞时,突然一个小东西从未扎紧的袋口中掉出来,一路滚落到徐时宴的锦靴边才停下。

    “这是…木佩?”

    他弯下腰,捡起一枚八卦样式的木牌佩,浅浅的阳光穿过兽头屋檐的顶端,直射到手中的木佩上。

    如同一层光影打在上面,木佩边缘打磨干净,木纹浅淡,中间似有一轮圆月,影影绰绰,藏在祥云间。

    看清徐时宴手中之物的一瞬间,徐长赢立刻反手摸了摸书袋的暗格处。

    果然袋中无物!

    他心急地回过身来,脚步间带着一丝慌乱,“时宴兄,这个木佩是我掉的。”

    见眼前人慌张神色无法掩饰,徐时宴细心地先用手拍去表面沾染到的泥土,再递了过去。

    “既然是重要之物,以后可得小心了。”

    “自然!”徐长赢立刻接过,双手用力的摩挲好几下,反复检查几遍,见木牌无损伤,这才长舒一口气。

    “这块木佩,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多谢时宴兄——”

    徐时宴见他如此着急,不免多说几句,安抚道:“这用木牌做八卦佩,我倒还是第一次见,一般人都是选择用玉石,或者玛瑙石,而且八卦阴阳之分,它应该还有个阳佩或阴佩。”

    “说来到巧,我父亲好像曾经就有一块类似的玉佩,也是八卦样式的,记得很清楚。”

    脑海里又回想了一下刚刚看见的圆月祥云图样,虽画功稚嫩,但胜在传神,有几分修哥儿学画时的感觉。

    徐时宴声音小,徐长赢的满腹心思也不在对面人的话语上,故而并没有听见后句,自顾自的喃喃说着。

    “父亲确实只有这一块圆月佩,不过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它的另一半。”

    徐时宴所说的意思,他不是没想到过,许是根本就没有,父亲做时就只单独做了一个罢了。

    他心里想着,并没有说出来,将木佩贴身放置好,见没有其他重要事,两人约好了下次空闲时再约见。

    走时,徐长赢还留了清水巷的住址给他,就先离开了。

    伴着凉风,他脚程很快,白虎街到青龙街,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就到了。

    他刚想推开门,却觉着门前的几盆兰花像是被人挪动过位置。

    原本是贴着石阶放的,现在却隔了一尺远。

    徐长赢不动声色地推开门,迎接他的是两团毛茸茸的萌物,它们八只小腿跑得飞快,下一秒就像是要飞起来。

    “尺玉!乌耳!跑慢点,可别撞着夫君!”

    听到熟悉柔和的声音,原本面若冷玉的徐长赢眉心微动,嘴角噙着丝丝分明的笑意,目光像是锁定在了院中蒙眼少女的身上,千般流转。

    跟刚刚站在门外的少年判若两人。

    “夫人,我回来了。”

    另一边,外貌相似的男子,几乎也在同一时刻说了一句:“夫人,我谈完事儿回来了!”却被堂上的女人无情地嫌弃。

    “嘘嘘嘘——你小点声儿,没看见我在听徐叔讲故事吗?”

    盛南昭听得正入神,冷不丁地大门被人用力推开,吓了一跳。

    待看清门口站着的逆光之人是谁后,她忍不住地小骂一声,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楼兰郡主又像是从高门贵府中闪现,不过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现在身份,立刻收敛住了。

    “徐叔,您接着讲,刚刚说到哪儿来着,对了,说到那庶二少爷出生的时候。”

    不顾默默在一旁,被自己的妻子嫌弃,瘪嘴委屈的某徐姓男子,盛南昭一把拉过自己的夫君坐到旁边一起听,已然被徐澜绘声绘色地讲故事能力给吸引住了。

    “大少奶奶别急,故事还很长呢…”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4_14274/155961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