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别以为你刚刚出口帮了我,我就会对、对你说声谢谢的。”

    月影婆娑,波光粼粼,白术充当提灯丫鬟走在前面。

    隔约莫五六步子,银红与浅黛并排走着。

    看仔细了,只见那银红微微昂首,面子上是抹不去的难为情,可嘴上却还是挂着那番不饶人的话,别扭极了。

    幸好刚刚她反应快,没将那次的不快说出来,不然按照爹爹疼爱他俩的样子,自己今天肯定少不了一顿责罚。

    “不说也没关系,我也不是冲着你这句谢谢来的。”

    兰时只是眼睛有伤,又不是心盲。

    早就清楚徐少虞只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没什么坏心,顶多嘴快算一个。

    空占着一个弟媳的名头,兰时不可能说她些什么。

    眼下她正专注地享受着脚下鹅卵石带来的刺激触感,这可是前十七年都没有过的感受,酥酥麻麻,跟按摩一样。

    事情就这样翻了篇,以一种徐少虞从来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没想到当初遇到的少女,摇身一变竟成了她的“弟媳”?!

    “你…你怎么回事啊,比我还小三岁的年纪,竟然都已经…和后面那个男人成婚了。”

    徐少虞嘟嘟囔囔,一步掰成三步走,走了二十多年的池边路,隔以前她早就疾步走回怡乐阁了。

    咳咳——她可不是特地跑来陪某人回去的,就是单纯的同路,同路,才不是闲着没事干!

    “冷冷的,就像块木头,看起来比大哥还要凶的样子…”

    她边说着,眼睛边偷偷朝后面瞄去。

    虽夜晚光线不足,但府内的主路上每隔几步便有一油灯伫立,比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要好上不少。

    也就是在这样的皎月之下,清冷的月光像是在男人的身上笼下一层深浅不一的阴影,似明似暗,清俊的五官融在朦胧的光线中,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视线缓缓上移,冷不丁地被一个锐利的眼神给捕捉到。

    糟糕!被抓包了!

    徐少虞骤然回头,连呼吸都像停了一瞬。

    她不由自主地蹙着眉毛,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人儿。

    年纪轻轻就这样被一只狼犬给叼走了,唉…

    “夫君不冷啊,手比我暖多了——”

    听见徐少虞的疑问,兰时停下脚步,微微转身看了一眼。

    果然什么也看不见。

    徐长赢见着小人儿转身,幽深如寒潭般的眸底瞬间转换。

    他贴心地问:“夫人,怎么了?是不是瞧不见路,我来扶——”

    “没有!她看得见!呸,就算看不见我还看得见,不用你扶。”

    徐少虞一把将瘦小的兰时给转了过来,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就挎着兰时小碎步走了起来。

    天知道她为什么会有点怕自己这个新多出来的二房弟弟,不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跟谁没有似的!

    “夫君他真的对我很好的,你别怕他。”

    “再说了,我听有一回嫂嫂说,你已经和云麾小将军订了婚,不也照样过没多久就要成婚了吗?”

    这哪里一样!她和晁九安那是八字不合!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天下人都跟欠了他钱似的,整天冷着个脸,仗着自己出生刀剑世家,世世代代为国镇守边疆,便成天挎着炳剑,看了就眼晕!

    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竟然还到圣人面前给他们求了婚!

    徐少虞在心里吐着舌头,偷说着晁九安坏话,兰时也不知道,她只偷着笑,小小声接着说:“除了爹爹,就是夫君陪我最久了,当初从上阳县出来,没有他,说不定半路上我人就没了。”

    “这么恐怖?你们遇到何事了?”

    徐少虞惊呼,震惊之余还不忘跟着兰时一起压低声音,两个小娘子靠头细语的样子十分可爱。

    徐长赢没有兰时那么好的听觉,自然也就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兰时的背影多了几分淘气随性,倒是有几分这年龄该有的样子。

    他微微一笑,眼底卷起的温柔几乎是要幻化成池边的绿水淌出来一样。

    “就是遇到了些麻烦,都过去了。”

    兰时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就着往事多说的样子,徐少虞见状也就没再问了。

    只是嘟了嘟嘴,心想改天找大哥或者嫂嫂问问,想必能接回恪己叔父的家人,定是做了一番调查。

    徐少虞想得没错,在徐景升第一次面见徐长赢的那一天晚上,他就已经派出心腹去将他的身世背景统统都查了一遍。

    不出十天,连兰时的身世、当年上京的原因,乃至伯牙学院的情况、卫二的身份等等,全都统统汇集到了几张薄纸上。

    “就算如此,这么早成婚有什么好的,多一个人管自己,白添好多不自在。”

    徐少虞吐槽,秀气的小脸皱成一团,光是想象一下自己跟晁九安成婚后的日子,“噫!”

    全身鸡皮疙瘩都起了!

    兰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带着肩膀都抖动了几下。

    这“大姑子”倒是有趣。

    鹅卵石路很快便走到了尽头,几人很快来到了分岔路口。

    徐少虞慌张丢下一句“明日空时再来找你玩”便回怡乐阁了,兰时还没来得及应一声,身边的香温玉软很快被一堵硬墙代替。

    “夫人小心脚下。”

    徐长赢瞄准了时间,待徐少虞走后便立刻从后面跟了上来。

    他大手一牵,将兰时的手腕穿进自己的手肘处,俨然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走吧,回沉香阁。”

    天知道他馋这个位置多久了,终于盼到某个电灯泡离开,徐长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抬手替她拂去头顶的一片碎叶,原本冷峻的脸上浮上点点春意。

    兰时只觉得发髻上痒痒的,像是被什么小鸟轻啄了一下。

    她小小嗯了一声,随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徐长赢身边。

    有夫君在,连陌生的夜路也少了几分胆怯呢。

    明月皎皎,温柔地在天边偷看着下方花好月圆的同时,也在无私地将月光照耀给世间的所有人。

    这边,沉香阁里,被姑爷留下看家的卫二,不知何时爬到了院中一棵梧桐树上。

    本深末茂,枝叶扶疏,嫩绿的叶片融进漆黑的夜里,像是在无形之中为天际蒙上一层虚幻的色布。

    “喂,你这小果子,身上的功夫是师从何处啊!”

    他瞟了一眼正巧路过树下的青果,嘴上叼着的细草一翘一翘的,没个正经样。

    青果抬眸望去,和卫二的视线相撞,四目相对。

    卫二夜视力很好,以前在佛光寺里的时候,经常被同门师兄晚上带着出去扔石打鸡。

    可就在两人刚刚碰上的一瞬间,青果就翻眼朝天,给了他一记大大的白眼。

    “第一,我不叫喂,第二——”

    “你裤子破洞了。”

    “什么!”树上一阵惊呼,紧接着卫二翻身一落,砰地一声狠狠地砸在了草丛里。

    青果见状轻哼一声,抬步欲走,可细瘦的脚踝却冷不丁被人给抓住!

    “啊!”她大跳着退开,心脏狂跳不止,手臂上每一根细毛都竖了起来。

    “你抓着我做甚!”

    这可怪不得青果,她天不怕地不怕,可这脚踝却是她的命穴,如同怕痒的人命穴是腰间软肉、耳边软骨。

    “呸呸呸!”卫二扶着摔疼的屁股,狼狈地吐着口中的草,“你、谁让你吓我的,我裤子哪里破了!”

    青果的脸色煞白,她蜷紧拳头,盛南昭给她的命令是好好待在小姐身边,保护好她,而不是在这儿跟这劳什子小和尚玩耍。

    见她要走,卫二顾不上尾椎骨上刺拉的抽痛,他连忙伸手拽住她的衣袖,说重点:“过几天我和姑爷要去打沙包,你要不要一起?”

    “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到时候可别说我有好事儿不关照你。”

    打沙包?青果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什么沙包?”

    “一个欺负了小姐,如今还在外头逍遥自在吃喝享乐的人形大沙包!”

    小院里的风波很快便平静下来,翌日。

    徐长赢不知何时醒了,一大早便不见了他的身影,连吃朝食的时候也没见着。

    兰时坐在桌上踌躇了好一会儿,朝食都已经摆好了也没开始动。

    “小姐,姑爷他说书房里的竹纸不够用了,所以便老早就出门采买去了。”

    白术机灵,光是兰时眉头一皱,她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小姐在想些什么,随即便将姑爷临走时的说辞给转述出来。

    “夫君他有没有带上卫二一起去啊?万一买的多了,他一个人拿不回来。”

    兰时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新鲜炸出来的油炸桧[1],少了徐长赢的朝食都像是少了点味道。

    盛南昭一大早便让大厨房送来了一桌各式各样的早点,美名其曰是想让她帮着试一试府内新来厨子的手艺。

    可兰时心明,这是对方怕自己不习惯,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些什么,所以便找了个借口多送了些过来。

    “带了…吧?这我倒是没见着,但姑爷都出门了,卫小二应该也不会躲在哪处偷懒的。”

    白术歪着头,略微思考了一下。

    她已经被桌上的早点给香迷糊了,这大厨房里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啊!

    其实沉香阁里也有一个小厨房,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再加上盛南昭送来的东西多,估摸着还得要过几天了。

    兰时默了默,碗里很快又被身后的青果给舀了一小碗七宝素粥,“这是大少奶奶专门让厨房做的甜口素粥,小姐尝尝,暖暖身子。”

    “难为嫂嫂思虑周全,下次记得提醒我说下,不用这么费心,大伙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挑的。”

    兰时心暖,她特地在三两样早点上多用了几口,到时候等东西撤下去后,厨房也就大概明了口味。

    “这是应该的,如今小姐的身份是国公府的三少奶奶,吃穿住行都会有专人负责,这些粥点不算什么。”青果垂眸立着,温声解释。

    如果有以前一同在暗卫营里待过的人见了她如今这副模样,怕是会吓得晚上都睡不着。

    徐国公府暗卫营的堂堂第十名青刃,竟然也会温声细语,言笑晏晏地对着一个人说话?!

    青果也不知道怎的,面对小姐,她就是狠不下心来,前十八年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好像也都是幻梦一场,只有眼前这个瓷娃娃般的小人儿才是真的。

    青果这个名字,也是盛南昭嫌她以前的代号太过锋利,担心会吓着兰时,这才从青刃改成青果的。

    好端端的一把刀变成小果子,还真就应了昨晚那小和尚的话。

    她默默闭上眼睛,眼底的冰冷与狠戾瞬间消失。

    睁开眼,如同换了一个人。

    打沙包吗?

    倒是很久没打过,手都有些生了。

    不如趁这个机会再练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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