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古色古香,端方有序,错落有致。

    袁今桃虽有着提前准备好的路线,可还是差点在里面迷了路。

    “真要死,这地方可难找!要是等会儿来不及回去,姨奶奶那边准没法交代!”

    袁今桃咬紧牙关,像一个偷盗贼一样猫着腰,在小路里穿行,好在今天众人在允棠苑里赴宴,府上的丫鬟小厮都紧着允棠苑方向,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遇到!

    小心避开路上稀少的人群,很快,袁今桃顺着简易的路线图,还有刚刚进来时注意到的来人方向,很快就摸到了大厨房的位置。

    “快快快!主子们都已经在宴上候着了,这吃食可得抓紧了!”

    厨房里,四五个庖厨打扮的厨子们正站在火炉前,热火朝天地准备菜肴,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帮厨婆子,每个人都忙得满头大汗,滚滚虚烟从锅里升起,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知道了知道了,再怎么催这手也不能长出八支手!小李子,快去水井处打点水来,没看见水罐都见底了吗!”

    被叫到名字的短工立刻转过身来,他身材瘦小,面容有些枯黄,除了右眼梢有一颗小痣,黑了点外,倒还有些端正。

    小李子是第一天来徐府做帮工,今日重阳佳节,幸得主母设宴请客,府上人手不够,他终于有机会能被厨房婆婆点来后厨做跑腿帮工。

    着急忙慌地领了命,小李子连忙放下怀中刚洗净的陶瓷碗,答应一声就夺门而出。

    小李子心里着急,怕自己第一天来就耽误事儿,眼睛就像是直的一样,除了脚下的石子路和沿边石灯,什么都装不进眼。

    “这挑水的担子也太脆弱了吧,一扛起来就碎了!”

    水井边,小李子看着脚边碎裂的木块,焦头烂额。

    他用力拽着腰间的麻布,然后无措地原地转了几圈,见此处地方偏远,鲜有人路过,距离最近的后厨里人人都辛苦的劳作着,压跟就听不见他叫唤。

    想了好一会儿,他实在是没办法了:“现在找担子也来不及了,反正婆婆只让我打两桶水,用来做天冬炖老鸭汤,我跑快点,先抱一桶回去应急,应该也来得及!”

    思及至此,小李子立刻踢了一脚破担子,抱起一桶八分满的水桶就吭哧吭哧地往回赶,脚下带起一阵微风,将路上尘土都带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后面赫然躲着的人影。

    袁今桃捂着嘴巴,呼吸紧闭,亲眼看见小李子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后,这才悄步走了出来。

    “真是上天在帮我。”她走到剩下的一桶水旁,微微泛起波澜的水面,隐约倒映出一张狰狞的面容,似鬼似魔,可怖异常。

    “袁小姐,你到哪儿去了?”

    婢女没有拾到所谓的丢失的手帕,低垂的脑袋,已然准备好要挨批的打算,回到刚刚同袁今桃分开的地点,却不见她人影。

    婢女心下一慌,以为自己疏忽大意,竟令客人在府内走失,正准备折返回宴上求管事派人来找时,余光却发现刚刚还丢了的人竟然从右边小路回来了。

    “你着什么急,还不是你办事不力,迟迟未归,我才好心打算找你去!得了,现在没事了,快回允棠苑吧。”

    “可是…”可是这右边的小路不是奴离开时的方向啊。

    婢女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袁今桃突然惊呼一声,虚张着嘴朝她斜后方指了一下:“诶?我的帕子就在那呢!快去给我捡回来。”

    真是奇怪,刚刚她明明已经将附近都寻了一遍,连手帕的影子都不见来着。

    婢女心里疑惑,但没有说出来,只快步走了过去,拾起手帕后又恭恭敬敬地递给她。

    “真是要你也没用!还不如我自己眼力好!”袁今桃对着婢女翻了个白眼,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耐烦的样子顿时吓得婢女不敢再多说什么,微弯的背脊哆嗦了下,随后又矮下了几分。

    区区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婢女,袁今桃多施几句话就轻易拿捏。

    她趾高气昂地走在前头,很快就回到了宴上。

    葛枝注意到她回来,脸色如常,甚至看上去还有几分红润,只是有些奇怪她的举动,但也仅仅奇怪了一瞬,很快便压了下去。

    此时正值宴会气氛高涨时,人们左右坐邻该相熟的都相熟了,该打过照面的也都举杯交谈过了,剩下的就还剩几道主菜,还有最后主人家的几句应节贺词,赏菊宴到此也就赏的差不多了。

    秋风拂过,刮来几丝微凉。

    兰时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心道幸好夫君给她带了件衣服,不然坐在这露天里,还真觉着冷。

    心口泛起了甜意,小手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偷偷在桌下往右挪动。

    先是碰到了柔软的外衣,接着再往上移,又碰到了熟悉的锦囊,上面凸出来的图样,就算仅摸了一下,她都知道是哪一个。

    赤红织金银白宝瓶锦囊,是她三年前那个雷雨的晚上,送给夫君用来装红豆的那个。

    徐长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三年来,竟然真的做到每七天一换,定时定候吩咐卫二去铺子里买新鲜红豆,风雨不改。

    在他书桌后面的多宝格上,有一樽琉璃双耳罐,晴天蓝绿透明底中,装着半罐子红豆,放上一小袋装有砻糠[1]的布袋做除湿干燥,即便是阴雨天也可保红豆不坏。

    做到这儿还不算够,如果保存的红豆们还是不幸受潮坏掉,外头一时间也买不到新鲜的红豆,徐长赢就会退而求其次,在锦囊里面放上几片红豆叶子,“以桃代李”。

    兰时知道那会儿,都忍不住嘲笑他,净像个小孩一样玩物。

    徐长赢却不以为然,翘首笑言:“夫人说了每七日一换,少一次、一日、一时、一刻都不算数。”

    兰时就这样拽着锦囊,偷偷在帷帽下笑起来。

    徐长赢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低了低头,附在她耳边道:“夫人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光天化日之下,要对我的红豆下手不成?”

    净瞎说!

    兰时佯嗔,手上一用劲,拽着他的锦囊威胁道:“夫君也不嫌它丑,成天戴着它出门,依我看这上面的绳子都快要被磨断了。”

    “我看不丑。”徐长赢低头看了眼赤色锦囊,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夫人放心,我每天都系得紧紧的,时不时就去看看它还在不在,绝对不会丢。”

    兰时一听,又闹了个脸红,好在有纱帘挡着,没在众人面前当众出丑。

    林思琼坐在对面,两只眼睛都快盯直了去,樱桃小嘴老长时间都没合上。

    她家里兄弟姐妹不多,仅有一个已经出嫁一年多的姐姐。

    当初姐姐回门归宁时,她曾遥遥见过姐夫一次,虽长相不算很出彩,但好在孝顺和善,陪姐姐归宁时也很恩爱甜蜜。

    爱意好像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前段时间父亲做寿,难得一见的姐姐姐夫也回来了。

    不过那次,林思琼也和现在一样坐在他们对面,可姐姐姐夫呈现出来的亲密关系,却和以往表现的天差地别。

    姐姐活脱脱像是一个披了华服的丫鬟,对姐夫毕恭毕敬,茶水凉了立马换掉,姐夫喜欢吃的菜品,只要一个眼神,下一秒姐姐立刻就会伸筷,然后稳稳当当地出现在姐夫面前。

    一场下来,姐夫吃得尚好,姐姐却不知落得几分下肚。

    从那以后,林思琼果断改变了以往对婚姻的自由向往,这跟换了地方做丫鬟有什么不同?

    可她现在又受到了冲击,自从对面那簪花男子落座开始,旁边头戴帷帽的少女面前就未曾空过,哪怕一瞬。

    “夫人尝尝这个,据说是庆丰楼跟枣香阁联手新出的糕点,不是很甜,多吃几块也无妨。”

    “还有这个,大哥私下里做出来的菊花酿,大嫂不让他喝,我便趁机跟时宽挖了出来,想必大哥如今还不知道。”

    “啊…你们太坏了!”

    “是是是,坏坏坏,不然夫人先尝尝?若是大哥做的不好喝,来年我来试试。”

    竹绿男子就这样柔声哄着一旁的少女,盛满菊花香气的小酒杯一点一点的送进纱帘下面,一个个空酒杯出来,即便是每次半杯,这花酿的分量也不少了。

    “够了够了,再喝我就醉了。”

    兰时嘴上这么说着,可身上的动作却半点没有推拒的意思。

    还真别说,大哥做的菊花酿味道真不错,一点也没有外面烈酒的感觉,就算是像她这种不常喝酒的人,也能开心地小酌上几杯。

    徐长赢很明白自家夫人这是有些喝上头了,连原本他为自己斟的酒都抢了去,小半瓶菊花酿他连个味儿都没尝到,净是在旁边亲眼看着夫人从小兰花化身成一朵小菊花。

    “好了,不能再喝了,总得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空腹喝酒,晚上可有你难受的。”

    徐长赢说完,大手一挥,轻轻按下兰时蠢蠢欲动的小手,夺走她的空酒杯之余,身后立着的青果很快便呈上一盅热汤:“小姐,先喝点天冬汤,这是我刚刚从后厨提前拿来的。”

    “唔…天、天冬炖老鸭?感觉很好吃呢~”

    小人儿说话都开始有些飘,尾音绵长,小脑袋一顿一顿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瞌睡起来。

    “喝、喝汤。”兰时的身体晃了晃,突然,一不小心猛地往后一靠,视线被汤盅遮挡的青果一时不慎,热汤被打翻了半壶。

    “呀,青、青果,你没事吧?”

    突如其来的触觉像是一激灵,兰时顿时从迷醉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她慌张地抬头,下意识转身,将纱帘一掀而起。

    “嘶——”

    顿时,对面传来一阵吸气声,林思琼正发着呆呢,冷不然地看到面前的少女掀起帷帽,被软布遮挡了美目的脸庞依旧不掩其耀。

    “真好看啊,这三夫人一点也不像外面人传的那样不堪嘛!”

    长得好看,又得人宠,就算是有些天公不美的瑕疵,但瑕不掩瑜,焉有完美,还是很让人羡慕的。

    这边,青果还在收拾着东西,徐长赢正在检查兰时有没有被热汤烫到。

    “我没事,要看看小果子有没有伤到。”

    小果子,青果如今已经能十分熟练地接受这个稚气非常的名字了,也不知道小姐是从哪儿听来的,“小果子”“青果”夹杂着喊,要是哪天高兴了,还会将她刚从花圃果园里摘的青李子一股脑的全给她。

    在沉香阁里的每一天,青果都不缺青果子吃。

    “小姐暂且等一等,我收拾完后再去后厨拿一盅新的来。”

    不用这么麻烦,剩下的不也没事吗?

    兰时这么想着,刚想说话,就感觉到脚边一阵柔软,一只橘色的金丝虎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小鼻子一拱一拱的,蹭的她好痒。

    “元宝?”

    被叫到名字的元宝“喵呜”一声,像是在跟他们打招呼。

    “你怎么跑出来了?”兰时脑袋发懵,歪着头呆呆地看着它,元宝当然不会说话,回答她的是徐长赢:“少虞的怡乐阁离着不远,应该是元宝自己跑出来了。”

    话音刚落,身姿窈窕的元宝踩着猫步,绕着那一摊被打翻的天冬老鸭汤转了一圈,随后朝前伸长了脖子,伸出小舌头往下一舔。

    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元宝忽然原地哀嚎了几声,毛茸的小身子瑟瑟发颤,连尾巴都伸不直,突然它抬起腿,奔向远处的草丛里,“喵呜”一下没了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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