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尺玉怎么这么坏啊!闯进书房不说,竟然还在书上留下爪印子!”

    略微带点斥责的声音落下,徐长赢的心则像是在高空中飞速旋转了好几圈,撞到一堵无形的音墙后,又重重落了下来。

    “就…就是啊,都怪我昨天没把门关紧,让它跑进来了。”

    徐长赢微微口吃,他心慌地快速走到兰时身边,不动身色地将她与书桌隔开,然后反手就将话本盖上。

    他只是写写话本,又没做什么坏事,天知道他为何如此心虚胆怯,形如小鼠。

    “夫君放心好了,我今晚就扣掉它的小鱼干,绝对好好教导它。”

    心思单纯的兰时不觉异样,她抬起手放到脸侧,握了握小拳头便开始呲牙咧嘴地“恐吓”起来,白白嫩嫩的小脸蛋最近又消瘦下去几分,不过好在丫头们都有在尽心伺候着,汤汤水水从不断,连生性大咧的徐少虞也经常给兰时带东西吃。

    然后,兰时又弯弯眼睛,视野里模糊的人影像是有了一圈稍显清晰的轮廓,她打心底里激动。

    很快她就能看到夫君的样子了!

    是亲眼,亲眼!

    兰时嘴角止不住地扬起一抹微笑,像是怎样都压不下去的磨担秋千[1],她翘起一根指尖,随意在身后书柜上左划右划,自带特殊纹理触感的书脊像是一道细微的闪电一样传递着颤栗。

    “夫君,我刚刚怎么看到很多没有用朱色标号的书啊,这些都是你新买的吗?”

    不想让徐长赢发现她掩盖不住的笑容,兰时柳眉一挑,接着昂起头,随意掰扯出一个话题。

    “喔…那些啊,”心绪飘忽的徐长赢全心全意都在后悔自己为何不将话本给收好上,全然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人儿心里也藏着事。

    他暗道不好,不过转念一想很快又定了定心:“这些都是从奚伯那里借的,不是买的。”

    啊,原来如此。

    如果是从翰竹院借的,确实不应该打上标记。

    自古“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兰时了然点点头,又道:“我刚刚依稀在上面看到了元郎的字样,好像还有幽娘的幽字呢。”

    “跟前几天你送来的浮光先生写的酸话本子的主人公一样,难不成…”兰时好奇地微张着嘴,眉心上挑,“奚伯也看酸话本子吗?”

    徐·浮光先生·长赢:…

    突如其来的大喘气,把某人吓得呼吸一滞。

    徐长赢眼底一丝微笑闪过,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像是默认。

    他已经不想再跟夫人扯那本状元郎的故事内容是不是类似外头的那种酸话了,在夫人眼里话本本就是一乐子,要是自己突然一反常态地和她较真,许会说多错多,更麻烦。

    “夫人还不知道吧,奚伯平日里最喜欢看的,除了经典著作、兵书礼法之外,就属话本了。”

    “真的!”兰时顿时双眼发光,来了兴趣。

    “真的。”

    卖自己不如卖别人,真是十分对不住了!

    “那肯定是奚伯最近也喜欢看浮光先生的话本,不小心把书混在借你的书里了。”

    见兰时自己都已经替他找好理由,笃定的样子生的几分可爱。

    徐长赢温柔地看着她,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突然刚一抬眼,视线被一小束光芒吸引了。

    他瞳孔微缩,莫名地抬起手,在兰时面前晃了晃,五指张开,明亮的日光透过指缝,淡淡地铺在她的脸上,脸上细微的毛绒都泛起金光。

    夫人的眼睛…他定要求得张夫子之情,让夫子答应替夫人和顾御医牵线之恩。

    一时间,徐长赢思绪万千,屋子里鸦雀无声。

    兰时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对面人回话,她刚想说些什么,眼前的视野突然就暗了下来。

    兰时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然后像猫儿玩羽毛长杆一样,咻得一下就捉住了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指,“怎么了?”

    天气微凉,即便外出时她已经穿了披风,可内里的气血依旧不足,冰凉的指尖犹如身处冬天。

    夫君的大手则比她暖了许多。

    那双手修长有力,骨骼分明,十个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亦如其人一样。

    兰时心疼地捏了捏,右手食指的第一关节处,是指茧最厚的地方,光是无意间碰了碰,都很是酥麻。

    “今年年初,新春伊始时,我不是买了盒手脂[2]给你吗,怎么不用?”

    “不喜欢?还是那梅香太浓了?”

    徐长赢听后轻笑出声,然后牵过她纤细的手腕走到一旁坐下。

    落日余晖,煞是美丽,透明白净的窗纸抵不过金碧天光:“哪有男子用那东西的,留给夫人用就行。”

    兰时一听,顿时不高兴了:“买来就是给你用的,我那里嫂嫂还给了许多呢,不仅抹手,就算是涂脚丫子也是够够用的。”

    像是要证明她那里还有很多,兰时手下一用力,匀称如玉的骨关节顿时被人捏住了“命脉”,仿佛他再拒绝,便要下狠手了。

    兰时自以为是的“厉害惩戒”,某人却甘之如饴。

    原本仅右手食指被兰时拿捏着一小节,徐长赢只静静垂眼盯着那白玉柔荑,她的袖子往上挽了一节,露出细白的手腕,上头悬挂着一只白玻璃种的玉镯,乍眼看去,竟还没有细腕来的精致。

    男人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凸起的喉结有规律地上下滚了滚,因隐忍而微微发颤的声音,少有的性感。

    “差点忘了,汤药在隔壁屋放着呢,现在就回去喝掉它?”

    心想大抵是刚刚错眼了吧。

    徐长赢浅笑着,又定睛看了眼兰时略微暗淡无光的眼睛,眼底间翻涌过千言万语,但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句:“走吧。”

    汤药?

    话题跳的太快,兰时差点都没跟上来,闭塞的嗅觉突然想是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隐约的腥臭味透过半开的窗户,如汹涌的潮水般奔腾。

    “我不…”

    早就料到兰时会皱巴巴个脸拒绝,徐长赢可没打算放过她。

    他大手一挥,双手并用地“半挟持”着兰时回房,接着又十分好心地把药放在炉子上热了一遍。

    高大的身影站在近门的方向,就差明晃晃地将兰时的后路给堵死了!

    越来越浓烈的药味,兰时第一个举手投降:“夫、夫君…把那药拿远一点,我都快要吐了!”

    不知何时,兰时已经将自己窝在床上,她胡乱地翻开被子,接着整个人都藏进了里面。

    然而飘然在空气中的味道,简直无孔不入!

    她恨不得自己的鼻子坏了!

    “夫人不是经常调侃我吃药磨蹭,一点都不利索吗?既然如此,那就请夫人好好吃药,给为夫做个好榜样。”

    说罢,药差不多也热好了,徐长赢拿起勺子撇去浮沫,盛了一碗。

    黢黑的汤底,连瓷碗内壁的青色花纹都遮盖全了,也不知道这新药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比以往吃的药闻起来都要再苦上个一百倍。

    “拿…拿来吧,我自己喝。”

    兰时的脑袋已经被苦味熏得乱七八糟,连正常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她突然翻身一个轱辘,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明媚的小脸紧皱,眉间就像是耸起千座山峰,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再加上凌乱不已的头发,跟还没梳毛时的幼年尺玉一个样。

    徐长赢深邃的眼眸盛满宠溺,心陡然一软。

    “我这里有些糖果子,夫人勇敢,我全都留给你吃。”

    “好话歹话都让你给说尽了!真是…”

    顾爷爷这药可千万要管用啊,不然我揣着满肚子的药水,可下不来这高台!

    谈话间,药已经在面前端着,兰时不情不愿地瘪着嘴,一只手就着他,另一只手捏着鼻子,随后眼一睁一闭,将药一饮而尽。“唔——糖糖糖糖糖!”

    温热的药水顺着喉咙往下滑,里面的苦味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连带着经过之地都像大敌过境,战士们挥舞着战旗和武器,勇敢地抵御着“入侵者”,可战斗力低下的他们,连一瞬的抵挡都支持不住,不一会儿便如蝗虫过境,缴械投降了。

    兰时难受地全身打颤的同时,徐长赢看着她喝药,感觉也没好到哪去。

    他一边安抚着兰时,一边忙手忙脚地从兜里掏着糖。

    “来,快吃——”

    话还没说完,捏着糖果子的指尖就像是突然进到了一个温温热热的地方。

    徐长赢懵了。

    他呆呆地移下视线,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顶上的发髻圆鼓鼓的,上面细碎的绒毛还俏生生地迎风立着,流苏发钗摇摇欲坠,晃动的节奏,与心颤同频。

    发钗的主人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她此刻正被冲鼻的苦味迷得失了心神。

    兰时从始至终紧闭着眼睛,黑黑的画面里,依稀透进来的光亮像是倒映出一片干涸的沙漠,她是沙漠里游走多日的旅人,在看到珍贵稀缺的水源后,便奋不顾身地一头撞了进去,像只猫儿一样舔水喝。

    “怎么这颗糖不甜的?”

    兰时口齿不清,刚才徐长赢慌张之时,一口气拿出了好多糖果子,兰时看都没看,闭着眼睛张口便靠了过去。

    糖是吃到了,可是好像还碰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懵懵的,身体比意识更快行动,兰时随即伸出舌头又舔了舔,不对啊,什么味道都没有,难不成是夫君买着坏的了?

    兰时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正想抬头说些什么,光线重回于眼,依稀看到徐长赢的手臂僵硬地抬着,顺着青色衣袍的方向,越看越近…

    这难道是!?

    “对、对不起,我没看清!”

    意识回笼后,兰时突然了然她刚刚都做了些什么,她连忙往后撤退,手脚并用,没掌握好距离,一个不小心还撞到了墙上。

    这一下可算是结结实实,一点不带含糊。

    兰时顿时吃痛哀嚎,如同石像般僵硬的某人终于被她的动静惊到,这才无措地蜷起手指,背在身后,“无碍…我还有些课业未做,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走了。”

    说完,徐长赢落荒而逃,剩兰时一个人捂着头惊呆缩在床角,脸色涨红。

    云开山见面,风四起,心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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