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松鼠。”

    兰时仓皇地从男人的掌控下逃脱,她站起身子,远离里花坛几步。

    空气中冷呛的冰感还未散去,也不知道耳廓上的红色是冷着的还是热着的。

    兰时反射性地拍了拍手,接着又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接话:“怎的我前些日子去奚伯那时,没听过他老人家说这事呢。”

    兰时逃避地反应很突兀,却又很明显,但徐长赢这一次并不打算放过她。

    他靠前几步,很快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近。

    近到什么地步呢?

    连呼吸间都参杂了对方身上的气味。

    “夫人还没回答我,这松鼠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毫无波澜的俊音,兰时却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松鼠聪明还是不聪明?

    这难不成是什么陷阱吗?

    松鼠聪明,但它却连受伤都不会向同伴哭诉,只能拖着个伤痕累累的大尾巴继续觅食。

    松鼠不聪明,简单点来说就是它太单纯太愚钝了,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如果不说出来,尾巴受伤的痛感只有它自己才知道。

    夫君该不会是知道了自己受伤的事情吧?

    兰时内心一慌,但很快又否决掉了这个猜测。

    她那天离开时,虽没有特地跟奚伯他们提这件事,可她却在小砚台的面前,明里暗里跟白术嘱咐了。

    如果夫君去了翰竹院,小砚台应该会有眼力见,不让夫君知道那天的事,以免引起祸端。

    如此想着,兰时决定还是继续瞒过去。

    她抬头对徐长赢笑道:“聪明又如何,不聪明又如何,我们不是松鼠,不能用小松鼠的想法去想我们所想,还是快些进去吧,我饿了,想吃夫君亲手做的糖炒栗子。”

    说罢,兰时抖了抖披风上的残雪,绕过面前的徐长赢便一溜烟地跑进里屋去了。

    初雪还在下着,没多会儿便在男人的肩头上铺满了一层薄雪,白空气缓缓从男人的口中吐出,幻化成一阵虚烟,消失殆尽。

    “快快快,白术快给我找个小锤子来,这栗子壳太硬了我剥不开。”

    嘴硬心软的徐长赢还是给兰时做了糖炒栗子。

    满满当当的一大盆,就算是分了大半给几个丫鬟小厮,也还剩不少。

    青果还是惦记着刚刚徐长赢回来时怪异的氛围,不想让无关人等打扰两位主子化解谈心,便招呼竹月竹影到外面候着去,只留白术在里面。

    炒好糖栗子的徐长赢静静地坐在桌前,看兰时一口一个开心地吃,速度之快,身后的白术都来不及剥。

    “小姐,你慢点吃,这里头没人跟你抢。”

    白术十根手指都快打成结了,都愣是没从酥脆的栗子壳里抠出完整的栗子肉来。

    经她手的糖栗子,不是七零八碎,就是全头全尾地在糖壳里藏着,模样难看的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你别剥了,还是让夫君帮我吧,夫君最是会掌握技巧了!”

    “以前在上阳县的时候,就属你跟爹爹剥得最完整!”

    极致的“夸夸头子”兰时心疼地将糖栗子从白术的魔爪下救了回来,然后笑着推到徐长赢面前。

    “夫君,帮我剥栗子,只有你剥得最好了。”

    徐长赢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兰时仰着个小脸轻笑着求他。

    水汪汪的眼睛虽看不见,但见过暖阳洒在她眼上,像是一瞬耀眼眸光的徐长赢,根本不敢想若是她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地在他身边,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幸福的事。

    美好的幻想一闪而过,徐长赢垂眼看了看兰时拽在自己袖子上的手,耸立的喉结上下滚落,沉默良久后道:“我来吧。”

    “夫君最好了!”

    得了回应如同得圣意一般高兴的兰时,立刻翘首以待。

    她双手合拢,侧脸趴在桌子上,一时间没了事做。

    香甜的糖栗子圆滚滚地铺在桌上,乍一看像是深棕色的碎石头。

    兰时随意拿起一颗,在眼前轻轻晃悠。

    夫君真小,一颗糖栗子就能把他给挡没了。

    拿远一点,糖栗子挡了他半身,再拿远点,糖栗子就只能挡得了他的头了。

    兰时玩得欢,白皙的小手一前一后地来回摇,白术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徐长赢专心剥着栗子,余光却没有错过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嘴角笑意勾起,但又想到了什么,很快淡了下去。

    他默不作声地挑出几颗形状完整、毫无缺口的糖栗子放到一边,然后将面前摞好十几颗剥了壳的金黄栗肉小碟子挪了过去。

    “剥好了,剩下这几颗没有开口的栗子,劳烦夫人帮我砸下口。”

    兰时随即挑了挑眉,戏谑道:“夫君手艺下降了喔,之前你炒的糖栗子颗颗都是火候到位,开了口的,这倒是第一次求助我的小锤子。”

    说罢,兰时还俏皮地摇了摇头,接着拿起刚刚白术给的小锤子,就开始对着桌上的糖栗子砸了起来。

    突然,她动作一滞,紧接着轻咳了一下,突兀地将小锤子换了个边。

    “怎么,夫人右手不舒服吗?”

    徐长赢停下剥栗子的手,冷峻的眼神一下子就将兰时捉住。

    他向来进退有度,在兰时面前极少动怒,可此时却神色紧绷,眸色如墨,清亮的嗓音中聚满了深意。

    兰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能听到声线上的区别。

    她动作一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没有啊,怎么了?”

    又是下意识地回避。

    下意识的将他推向远方。

    徐长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胸口像是被人抛下了一块巨重的大石头,而抛石者如今还坐在自己旁边,连对视都不敢,懦懦地把玩着小锤。

    兰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刚刚转向友好的氛围又开始变了样。

    她连忙放下锤子,有些心急地解释:“我就是换左手试试,说不定左手更适合砸栗子呢。”

    “但夫人的惯用手不是右手吗,”徐长赢冷脸回道,“惯用手的力气才会大一点,难不成是夫人右手不便,所以才使不了锤子?”

    “那要不让我来猜一下是怎样的不便,玩太久雪冷到抽筋了?还是和尺玉他们玩闹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

    男人的声音愈发冷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比窗外呼啸的风雪都让人感到寒瑟。

    “夫君…”

    “啊,我知道了。”徐长赢紧皱双眉,合上眼睛,第一次不顾及维持温柔语气打断她,“是在翰竹院门前,被钱家下人粗鲁无礼的举动,砸伤了吧。”

    话语是疑问句,但语气确是肯定模样。

    夫君是怎么知道的!

    是奚伯?小砚台?还是他当面对上了钱家人!

    一时间,数百个可能性在兰时脑海中闪现,她呆愣住了,心慌无措地拂开桌上剥好的栗子壳,小手伸长就要去抓他:“夫君,你听我跟你解释…”

    “不用了。”

    徐长赢站了起来,错开兰时的手,就这样近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兰时头顶上的温柔发旋都清晰可见。

    “夫人如果想解释的话,应该早就说了吧。”

    “不会连我刚刚在外面说的话中意都听不明白,那你不想说,便不说吧。”

    几秒后,徐长赢像是难抑心中烦闷,骤然躲开兰时想要示好安抚的手,抬脚便走了出去。

    “夫君!”

    兰时一下慌了,她跌跌撞撞地朝他离去的方向追去,却被那区区只有寸高的门槛绊倒。

    轻薄的软毛靴撞上坚硬的门槛,痛得兰时顿时半蹲在地上,只是身子还保持着往前的姿势,看着徐长赢远离的身影。

    徐长赢不是没有听到兰时的吃痛声。

    十几年如一日的陪伴,他早已形成了事事以她为先的念头,徐长赢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听不去看,可丝丝兰香还是犹如卷风过境,困住了他所有心神。

    “小姐——”

    几个丫鬟没有走远,她们凑在廊下尽头,正聚精会神地用石头敲着栗壳。

    吃得正开心时,就听到屋内有人推门出来的声音。

    抬眼一看,原是姑爷出来了。

    只是他走得快,背影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委屈和怅然。

    紧接着还没完呢,小姐也跟着跑出来了,只是她太过心急,原本每天都要走上好几回的门槛都没留意,竟不小心磕碰到了。

    丫鬟赶忙惊呼过去扶她起来,青果和白术一人一边,兰时还未站稳就问:“夫君呢?”

    众人抬头,此时哪还有什么姑爷的影子,雪地里白茫茫一片,只剩下一串还未被雪覆盖的脚印。

    “什么?姑爷对小姐你发火了!”

    沉香阁内,大门紧闭,连带着院外洒扫的丫鬟小厮们都被命回去休息了,只留下白术和青果两人。

    “嘘——我哪有这么说!”

    屋里,兰时把脸埋在桌上,闷闷的声音从手臂里传来,带着点不知所措地棘手感。

    “怎么办啊,我把夫君惹恼了!”

    兰时突然从桌上抬起头来,大抵是刚刚趴得久了,光洁的脑门上都印上了红印,衬得她皮肤愈发嫩白。

    经自家小姐三言两语的解释一番,两个丫鬟也终于是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青果微怒道:“我说那天你们回来时怎么感觉怪怪的,原来是遇上曾经逼害过你们的仇人了!”

    她说着便打算去自个儿屋头里,翻出那压箱底的绝世宝剑来,却被身后突然的高声给唤住。

    “算了,我才不要管他呢!”

    兰时突然耍起了性子,久违地在外人面前展现出自己少见的另一面。

    “我不告诉他都是为了不让他分心,被别的琐事分神,这下倒好了反倒成我的错,砸的明明是我的手,长赢哥哥无端端地生我气作甚!”

    气头上的女人最听不进去劝话,连两人久违的昵称都出来,事情就变得不简单了。

    留下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兰时撅起嘴巴,一甩袖子就准备早早洗漱歇息。

    今天在家里逗猫遛狗忙活了一天,又是初雪祥瑞的好日子,她才不要跟某人一般见识呢!

    兰时想得很好,可上天却总喜欢给她开个可爱的玩笑。

    明亮的蜡烛熄灭,利于安眠的线香刚刚燃起,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主屋的静谧。

    “三夫人,三爷吃醉了,您赶紧来接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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