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酬?

    “你叫我什么?”

    裴丁头一歪,来了兴致,他回过头蹲下,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灰米团子:“如今这情况,你应该比我更像小鬼吧,还能给我什么报酬?”

    见眼前的人成功被她吸引到,白术为数不多的机灵此刻尽数调动起来,三两个呼吸后,她说:“我可以给你,一块石头。”

    裴丁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小团子,一双灵气的大眼睛里满是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在找石头?”

    这还不简单,白术见自己猜得没错,长舒一口气,她一屁股坐了下来,锤了锤酸麻的小腿:“你虽然穿的一身黑衣,但行走间能看到浅浅银线痕迹,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苏州府流行的刺绣样式。”

    “而且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山高路远的专门跑来上阳县,估计就是为了采云州府的墨玉石吧,喏,你手上还拿着凿子呢。”她伸了伸嘴巴,示意裴丁注意手上物件。

    没想到这小团子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机灵,裴丁愿者上钩:“那你肯定懂得哪块石头品质好,快告诉我,我好交差。”

    “这可不行。”白术扭头,傲娇的模样看得他直好笑,“为什么?”

    “万一,我告诉你了,你转眼不认人,把我和小姐姑爷丢在这荒郊野岭可怎么办,我现在又饿又累,你一走,我可是注定是要成为山中野兽的腹中食。”

    小丫头说话一套一套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纯真裴丁还真被她给绕了进去。

    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裴丁当即说道:“你放心好了,我裴丁可不是什么见利忘义之人,你这小友我交定了,这就带你们出去。”

    这样一来,白术不过三言两语,就套得他应允帮忙,同时还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她喜滋滋地跟着好心人的指示,找来几块木板和藤蔓拼成一张简易的板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将兰时和徐长赢给挪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原本在她面前吹得头头是道的裴丁,一转眼却像个被长辈抓到晚归的小儿,这小脑袋瓜子都快要垂到地上了。

    “嘿嘿,公子,救人归救人,我可没耽误正事儿,您看,这石头多好看啊。”

    裴丁摊开手,上面俨然躺了一块大概手掌大小的石头,正正是白术临走前随手从地上捡起来的,石头生得奇形怪状,表面还附着了一层淤泥,看上去就跟御花园里用来铺路的碎料没多大差别。

    甲乙丙丁,就属年纪最小的裴丁最不着调,若不是看在他生性活泼,比起甲乙冷冰冰的臭脸,丙不着调的思维,看上去要更加怪鬼机灵,裴锦高低得哐哐——给他两拳!

    见裴锦就快要被裴丁气得头顶生烟,侍女秩儿连忙安抚道:“公子,看着两人跟您差不多大,应该是因故逃难的兄妹?更何况这女子眼睛上还绑有白布,怕是有眼疾,夜晚路黑,失足堕崖,如果再得不到及时救治的话,可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作是为了老爷祈福,救救他们吧。”秩儿口中的老爷,指的是裴锦的父亲,当今大兖朝的圣人裴立弘。

    裴锦无奈地看向木板上躺着的两人,微微叹气,“行吧行吧,秩儿你来安排,顶多送他们到客栈,我还赶时间回去呢。”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便去看其他人挖回来的石头。

    “还有你!”

    未料,裴锦突然转身,纤长的手指直直地怼到裴丁秀气的鼻子,她瞟了一眼那灰扑扑的女娃娃,没忍心把火力发散在她身上,“既然他们几个是你带回来的,那么他们是生是死,就全部由你负责吧!”

    要不是顾及还有外人在场,裴锦指定已经扭住裴丁那瘦削的耳朵。

    凶巴巴地放下狠话,裴锦便吩咐着甲乙丙将挖来石头都搬到车上,顺便一把薅走裴丁手上的那块,半点石头渣子也不放过,骑上裴丁的马儿就朝京城进发,独留苦唧唧的裴丁一人在原地懊恼。

    “得了,公子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见死不救的,快帮忙抬上去,天亮了还得去找郎中治伤呢。”

    秩儿上前拍了拍裴丁耷拉的肩膀,小声安慰道,一旁被裴锦的气势吓到不敢出声的白术也偷偷走了过来,无言静默,灰扑扑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就怕下一秒被众人丢下。

    唉,接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状,裴丁也只好赶紧推着白术上马车,再把还在昏迷的两人搬上车去。

    由于多了几个拖油瓶,一辆马车显然不能满足需求,裴锦有理由终于不用再缩在狭窄的马车里了。

    “驾!驾!吁——”

    真是痛快,经典书籍诚不欺我,人果然还是要肆意自由,整天像父皇后宫里那些女人那样端架子,惹是非,不是她裴锦的风格!

    马车走走停停,直到快日暮西斜,裴锦一行人才在临时官道附近找到一家客栈。

    此时离京城还有不到二百里路,秩儿和裴丁等人已经在客栈内安置下来,连带着那两个至今还在昏迷的“兄妹”,至于裴锦则是在裴甲的陪同下绕着官道跑了好几圈,才停下。

    她将马匹交给裴丙,急冲冲地就推开房门,大喊:“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裴锦还没来得及唤秩儿,给她渴到冒烟儿的嗓子倒杯水,就跟一双如狼一般深邃的眼睛对上。只见一个身着青衫,额角有血的男子正直直地守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个灰扑扑的女子,正是裴丁救回来的俩人。

    “诶,你醒了啊,没想到这偏乡僻野的,土郎中挺能耐的嘛。”

    裴锦被吓了一怔,继而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有裴甲裴乙在,她还真没在怕的。

    徐长赢是凭着他强大的意志醒来的,并不是什么郎中把他给治醒的。就在半柱香前,他抽痛地睁开眼,全身上下的筋骨就像是被打碎重造一般,处处都透着疼痛。

    醒来就看到兰时躺在身边,他快速爬起身,半跪在床榻边,伸出纤长的手指,放在秀气的鼻子下,似有若无的气息,提示着他:幸好,小时还活着。

    覆眼的白布此刻已经脏污到不能入眼,泥土鲜血混合,徐长赢忍着疼,将白布摘下。

    不能再戴了,会对眼睛不好。

    周围没有人,不在山里,醒来后他便暗暗打量着周围的摆设,最后下了定论——是客栈,“你们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你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这里是金门客栈,我们是在上阳县一处山崖下捡到你和你妹妹的。”

    妹妹?

    “你们可真是福大命大,也不知道是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幸好下面是条河,还有枯树阻拦,不然还真没有命能撑到裴丁救你们。”

    秩儿拿着壶热水,和白术一起从门外进来,刚好听见他在问,便顺口答了。她先给已经在八仙桌上累得一喘一喘的裴锦倒茶,接着又湿了一块手帕,准备给床上的女子擦擦脸。“我来吧。”暂时不明对方的身份,徐长赢也没有急着反驳他与兰时的关系,他道了声谢谢,而后忍着身上的疼痛,他坚持要亲自为兰时擦拭。

    “姑爷!你醒啦”走慢一步的白术刚进门,便像见着亲人般,撒腿就往徐长赢方向跑去,没几步路,眼泪落下,又开始呜咽了。

    “辛苦你了,白术。”坠崖前,兰时就跟他说过,前一天派了白术去镇上找他,只可惜阴差阳错,但最终也算是歪打正着。

    见她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没有被钱守仁抓住,还跟不知道是哪路的人将他们从上阳县里带了出来,心存感激。

    徐长赢耐心地为床上人儿擦着脸,裴锦也撑着下巴看得仔细,扭头遍对着旁边那个已经洗漱干净的小白团子问了起来:“诶,小团子,你怎么叫他姑爷呢,他不是你家小姐的哥哥吗?”

    白术一开始还没注意到裴锦叫的是自己,还是一旁的秩儿戳了戳,她才反应过来。

    对上一脸清秀打扮的裴公子哥儿,除了自家姑爷,白术还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男子,她微红了脸,答道:“就是姑爷啊,姑爷和小姐从小就有娃娃亲,老爷也同意我这么叫的。”

    “噗——娃,娃娃亲!他们两个不是兄妹?!”

    裴锦仰头,一口温茶喷了出来,秩儿闪得及时,茶水一滴不漏地全撒在了躲在后方,全当看戏的裴丁脸上。

    裴丁:…

    “…抱歉抱歉,是我先入为主,多有冒犯多有冒犯。”裴锦十分豪放地用衣袖抹了把嘴巴,看得秩儿一阵汗颜:公主,别穿了男装就真把自己成男子了啊。

    “无妨,在下徐长赢,云州府钟灵上阳人,她是我的未婚妻兰时,我们此行是…因受歹人所迫,慌于奔命,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徐长赢隐去信息,只挑了明面上的说,抬手揖礼。

    “在下裴锦,乃京城人士,此行是为了给挚友选礼,这才千里迢迢到上阳采石。”

    你瞒我也瞒,彼此彼此,谁也不骗谁。裴锦明白,他们素不相识,能搭把手救上一回已是不易,至于各种缘由,不说便不问,她不是什么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

    徐长赢一听裴锦是京城人士,心思立刻活泛起来:“裴兄,你我萍水相逢,得此大助已是感激…但我夫人自小体弱,听闻京中多有医术高明之人,经此一役怕有内伤不显,能否再求裴兄一次,带我们入京求医?”

    入京不是问题,只不过裴锦还是循例问了一下:“小事,徐兄在京城是否还有亲友?如果顺路,我倒是能让我的侍从们再送你过去。”

    徐长赢沉默不语,他回头看了眼仍在昏迷的兰时。寂静的氛围,此时无声胜有声,就算他不说,在场的人也都明了,三人的处境怕是比想象中的还有困难许多啊。

    时间转瞬既逝,当年仓皇出逃上阳的三人,在繁荣昌盛的汴梁城里定居,已半年有余。

    昏迷的兰时醒过来时,侠义相助的裴锦等人已经离去,没过多久,徐长赢便用尽所有积蓄,以及裴锦当初特地留下的十两盘缠,盘下了汴梁城城西角清水巷的一座一进一出的小宅子。

    为了照顾她,徐长赢连一个月前的春闱试都没有参加,全心全意都在兰时身上,好在小人儿也给劲,极苦的药如同无味凉水一样灌着,文弱的身子成功撑过寒冬。

    徐长赢曾对天许诺,三年内必定将十两银子如数奉还,一身清骨铮铮,可裴锦却没放在心上,仗着他们还不熟悉京城,随口绉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址给他后便走了。

    还是徐长赢存够钱,照着记忆里的印象寻他们时,才发现地址有误,不过这些暂时都是后话了。

    如今所住的徐家小宅,它的前主人据说是一位被人无故毒哑的老妇人,除了她,家里没有其他人。

    三年前寒冬初始,大雪整整下了三个月,直到春意复苏,老妇人才被打更人发现其病死家中,好好的一个宅子从此也就成了一座凶宅,直到兰徐二人以极低于市价买下,这才重新有人住了进来。

    刚搬进来不到一旬,善心的隔壁邻居胡大娘就来提醒过兰时,向她介绍了一番这宅子前世今生的命运,好让他们不要再住了。

    可小小的兰时听后,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浅浅一笑,并没有胡大娘想象中应有的抗拒反应:“她是哑巴,我是瞎子,我们既已体验过这世间最为可怜可悲之事,又怎会怕那鬼神之说,就当是可悯之人之间,相互依靠的庇佑吧。”

    心善的胡大娘见状,也就不再劝她,暗地里还和清水巷其他住民提了嘴,将来徐家两小夫妻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能搭把手的,尽量都帮点,出门在外,两个年轻人也不容易。

    春意幽幽,万物复苏,被大雪封闭了好久的人们,终于趁着化雪之际,开始出门活动起来。

    一个小身影静悄悄地推开房门,正打算趁着早市尚未开始之际,偷偷地溜出门去,好运的,或许还能第一个买到桥头孟伯那甜腻腻的糖葫芦串。

    “小姐!你又想丢下我一个人看家了!”

    “嘘嘘嘘!小点声儿,你还嫌我被夫君叨叨的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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