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兰时单穿着寝衣,站在侧屋门外,头上的螺髻已经全部拆开,如墨般的秀发静静铺在她的身上,如同绸缎般丝滑。

    徐长赢惊讶地打开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月下精灵的场景。

    “夫、夫人?”

    像是觉察到眼前过于炽热和疑惑的目光,兰时没躲开,她暗自咬了咬嘴唇,往边边缩着身子挤了进去,“有点冷,进来再说吧。”

    眼底的惊艳未曾掠去,听到小人儿说冷,徐长赢连忙将她迎了进来,关上门。

    估摸着他也才刚准备入睡,侧屋的门窗都关得紧实,刚刚吹熄的蜡烛重新又燃了起来。

    徐长赢特地将它挪远了点,微微火光,虽不明,但也够他看清的了。

    “夫人这个时候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兰时拢了拢身上多出来的大衣,熟悉的墨香味给了她不少安全感,细细辨到好似还有几分青竹气息。

    听到眼前人问了,她没敢抬头,只是坐在椅子上无措地玩着衣带条子。

    “我、我”

    徐长赢耐心等着,没有催她,只是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停在兰时的发旋上,左上角的小发髻似乎漏拆了,就算是失去所有翠羽明珠,也依旧十分可爱。

    他突然按耐不住,抬手捏了捏那柔软的小髻,感受到头顶上的动静,兰时低垂的小脸又烫了起来。

    也许是今晚的春雷太过吓人了吧。

    她鼓起勇气,用力地扯着衣带,在布绫后闭上眼睛:“我想、我想夫君陪我睡觉!”

    “嫂嫂说了,今晚会下雨,保不准还会打雷,我、我…”

    小人儿说到一半,突然漏了气,原本就轻柔的声音更加听不清了。

    天公也像是赶上了趟,冷不丁的就往大地砸下一颗雷,闪电划过夜空,犹如一把利剑直插云霄,雷公也敲击着战鼓隆隆,惊天动地,久久不能停歇。

    早在闪电突显的一霎那,徐长赢的怀里就多了一个娇软的小身体。

    他温柔地笑了笑,长臂环抱着兰时,顶上的大手却依旧没有放过那枚小髻:“我竟然忘了,我们小时怕雷,最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送上门的小人儿,说什么也不能再推回去。

    月光悠悠,红烛被人拿置床前,莹莹烛火照亮了柔软的大床,徐长赢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是怎样一件令人气血翻涌的事情。

    “夫人,你这是…”

    兰时这会儿已经抱着她专门带来的枕头,放到床上,和另一个柔软的大枕头靠在一起,竟让这大床多了几分可爱的感觉。

    她火速选了靠墙的位置,远离窗户,刚钻进有些寒凉的被窝,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把刚刚从身上脱下的大衣紧紧的掖在身边,俨然一缩小版的楚河汉界。

    “快睡吧夫君,再不睡雷公电母就要来了。”

    她边说着,还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男人快上来。

    徐长赢瞳孔微微一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他无法思考。

    黑暗中的狼眸直勾勾地盯着那被中的小山丘,声音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山谷中传来:“我、我还是在地上睡吧,这样陪着你,不怕。”

    那可不行!

    你不怕,我怕!

    隔着层软被,兰时清楚地听见男人拒绝她。

    她立刻将扯下被子,瓷白的小脸白里透红,像是在里面闷得太久。

    “不许睡地上,硬梆梆的,睡上一晚准生病!睡榻上也不行,如果你晚上摔下来了,保不准还会吓到我…”

    她支支吾吾,语气柔软却又让人无法拒绝。

    徐长赢没想到幸福竟然来的这么快!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爬上床的,也不知道是同手同脚钻进被子,抑或是同脚同手,只记得刚吹熄蜡烛,躺下之际,鼻尖隐隐袭来清新怡人的兰香,似有若无,阐释着少女的甜腻与脆弱。

    侧屋的帐床不大,不像主卧房的帐床,睡上两个人绰绰有余。

    但一个人睡也中规中矩,可如今床上挤了两个人,可没有想象中的富余。

    徐长赢正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管那下边的动静。

    他还没有和兰时真正表明过心意,如今这般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切莫要辜负夫人对自己的信任!

    类似被施了定身术的身体旁边,是另一个僵直的小身子。

    兰时小心翼翼地呼吸,心好像下一刻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周围陌生的气味和近在咫尺温温热热的身躯,一切都在提醒她:她正和夫君睡在一起!

    竭力按压住心头的尖叫,只不过下一秒天光大亮,湿润的空气骤然变得紧绷。

    兰时用力闭上眼睛,小手紧紧抓住软衾,身体不由自主地想往面前的热源靠近。

    紧接着,一双大手从天而降,稳稳地停在她的耳边,同时还用力地从后面将自己揽了过去。

    俨然一副紧密拥抱的模样!

    “轰隆隆隆——”

    雷公电母到了,可是徐长赢比他们到得更快。

    “夫人莫怕,我在。”

    兰时微微从宽大的胸膛处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地感知到自己正正好好撞入一道温柔的视线之中。

    深邃,慵懒,又直白。

    在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

    天神好像就只出现了短短一瞬,但这个对视却静谧又长久,兰时不由地屏住呼吸,生怕一出声,惊退那双眼睛的主人。

    “嗯?”见怀中人呆愣的模样,水灵灵的眸子此刻没有任何遮挡,清明一般,全然没了以往的失焦,徐长赢轻笑一声,惊醒她:“吓呆了?”

    “谁、谁呆了!”

    兰时飞快眨着眼睛,混沌又模糊的视野重新回归,她双手一撑,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徐长赢见状也跟着她,窗外夜雨不停,雨水滴滴答答打在窗上,淅淅沥沥,犹如万马奔腾,珠落玉盘。

    他抬手轻轻抚拍着兰时清瘦的脊背,问道:“是不是太吵了,夫人睡不着?”

    “要不我去书房找本话本,陪你听书?”

    兰时摇摇头,头上的小髻也跟着晃:“我给了个东西给你,忘记跟你说了。”

    说罢,素白的手指朝枕头方向伸了伸,明净的月光透过灰蒙的云层,透过窗穿过雨,照耀在她的指尖。

    没来由的,徐长赢咽了咽口中唾液,觉得有些口干。

    他艰难地从素白指尖上挪开,跟着兰时的提示,掀开枕头。

    一个圆鼓鼓的赤红色织金锦囊正乖巧地躺在下面,上面依稀还用银白绣线勾了一个圆乎乎的大宝瓶,在皎柔的月光下,异常夺目。

    “这…”徐长赢疑惑地拿起锦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兰时,只见她正朝自己用力努着嘴巴,“快打开看看,看看里面有什么。”

    俏皮鬼灵样,一点也不像在外人面前秀静的时候,徐长赢心软地看着她,什么烦闷不快都没有了。

    只要他未来一直都是小时的夫君,这副模样就只有他才能看见。

    在兰时无声的督促下,徐长赢缓缓打开锦囊,屋内没有光,锦囊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反手倒了倒,囊内的物件随即掉落出来。

    “是红豆?”

    “嗯!就是红豆!”兰时兴奋地点头,小手搭上男人的手臂,开心的解释:“嫂嫂说了,她们朔方有习俗,说是找一些新鲜饱满的红豆,放在一个红色的锦囊里,再将锦囊放在枕头底下,每七天换一次,可去霉运去晦气。”

    “听起来是不是比单纯撒柚子叶水要灵?我就说——”

    绵软的声音戛然而止,兰时的小脸瞬间被塞进了一个宽大的臂膀里,“唔…夫君?”

    她艰难地从温暖的胸膛里抬起头来,小手轻轻抵在男人劲瘦的腰上。

    突然,颈间上传来一阵温凉的触觉,有点冰又有点刺凉,惹得兰时一阵颤栗。

    夫君这是…哭了?

    兰时顿时慌了,她着急地想要去寻男人的脸,可两只小手都被他用力圈住,抬都抬不起来。

    “我没事,大抵是…雷声太大,夫人借我躲一会儿吧。”

    低喃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仔细听来还有点哽咽无辜的委屈。

    兰时身体一僵,半响都没回话,只是小手努力往上够了够,等摸到了那一处突出的脊骨,便顺着它慢慢的抚摸着。

    “乖啊…有我在呢…”

    滚滚雷声入宫墙,金碧辉煌的蓬莱阁内,一个轻盈的身影正在急急忙忙地收拾着些什么。

    “公主,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宫吗?这外面还下着雨呢。”

    宫女打扮的秩儿焦急地站在一边,看着裴锦一个劲儿地往包袱里面胡乱塞着妆匣内的珠翠金钗,怎么劝也劝不住。

    “秩儿,你快去我宝箱里面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金银钞票之类的,都给我拿来…还愣着做什么啊,快去啊!”

    裴锦头也不抬地吩咐着,余光撇见身后的人还不动,立刻生气地转过头去。

    “下午我都在御书房门外扒墙角听见了,父皇说什么徐府、流放,还有国子监什么的,肯定是徐府上出了什么岔子。”

    “徐家只有徐时宽一个人在国子监读书,我不能让这个木头被抓进大牢去,受无妄之灾,就他那破身子能挡得住几日啊!”

    来不及解释了,见秩儿还是没动,裴锦转身就进房里又拿了一大盒金元宝出来,不顾侍女的反对,很快又故技重施,高墙翻了一面又一面,终于又翻进了雾凇阁。

    “徐时宽?徐时宽!都这个时候了你这个木头还睡什么睡!”

    “你是猪吗?!”

    徐国公府的暗卫们对这个熟悉的“黑影”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觉察到这次九公主的到来似乎与前几次的目的不同,暗卫们面面相觑,随后很快又走远了些,找了个好地方蹲着,既不妨碍任务,也不妨碍主子的“孽缘”。

    这边,徐时宽匆忙地套上了一件大衣,打开那扇很久都没有人来拜访过的格子窗后,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张梨花带雨的大花脸。

    “小锦?”

    “徐世宽!呜呜呜呜你终于醒了!嗝!”

    只见一身暗纹银衫的裴锦,正抱着一个藏蓝色的包袱哭得不能自已,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她。

    徐时宽瞳孔震缩,顾不上问话,连忙转身打开门朝她走去。

    该死,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这么不顾身体跑了出来!

    训斥的话涌到嘴边,还未脱口,裴锦就像是一个在外被人欺负了的小孩,遇到专门来替自己撑腰的主心骨,便一下扑了过来。

    “木头!木头!你这个木头,究竟惹恼了父皇什么,竟让他狠心责罚你流放,还要做什么苦役,这哪行啊!”

    裴锦号啕大哭,声泪俱下,听得徐时宽一头雾水,只能呆呆地抱着她,不让屋檐上的雨花浸湿她的衣襟,“小锦,你在说什么啊?”

    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痛哭世界里的裴锦什么也没听到,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眼里心里都只有面前这近在咫尺的少年。

    “不然,我去找父皇赐婚好了,就说我已经强占了你的清白,玷污了你的身子,你徐时宽的身心,连头发都是我裴锦的,要是有人要抓你进大牢,就必须要先打赢我再说!”

    说罢,话音刚落,裴锦一个垫脚挺身,直直就冲着眼前那粉白的嘴唇贴了过去!

    “唔”

    少女的馨香充斥着他的呼吸,纤长的睫毛,蛾眉螓首,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距离近到,连裴锦白皙的小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徐时宽的灵魂再一次受到冲击,全身心的注意力都仅仅只能聚集在那紧贴的唇瓣间!

    “徐时宽…你流鼻血了…”

    少年以为漫长悠久的一吻,其实也就只有短短一瞬。

    在裴锦毫无章法的突进贴贴后,她立刻就撤了回来。

    没什么味道,还冷冷的,不像是话本里面说的蜜糖味儿啊。

    裴锦好奇地摸了摸嘴巴,像是不太满足,还偷偷地抿了抿,哪知她刚一抬头,就看到一块僵硬的木头,鼻子下面倏然滑落两道血迹。

    “快快快,快用帕子堵着!”

    手足无措,兵荒马乱,等到两人终于能够安安静静地坐在廊下时,徐时宽的后背像是刚刚打完一套八段锦,根本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汗。

    “你的意思是,整件事根本就不关你事,是你们家新归府的三弟和柳御史家的儿子闹了事,这才被父皇下旨责罚的?”

    “是不是圣上下旨,估计要等到明天才知道,而且不是三弟闹事,是柳常德有错在先,三弟只是一时气不过,这才私下寻了他麻烦,圣上就算是要罚,一定也是罚柳常德更重些。”

    “不过…”徐时宽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坐在旁边的裴锦好奇地转过头问:“不过什么?”

    “不过看你今天晚上这么着急地翻墙过来,我猜的应该也错不到哪去。”

    徐时宽微微昂头,细长的丹凤眼从上往下,难得戏谑地看着裴锦道:“也不知道是谁连扒墙角都听得岔了,带了这么多金银珠宝来给我,就是为了让我逃走,还顺带附赠了…”

    “不许说不许说!你再敢说我就砸了你的墨玉章,让你再敢笑我!”

    裴锦顿时恼怒地站起来,美目圆瞪着身旁偷笑的像是偷吃了油的老鼠的某人,耳根子发热的厉害,连话都说不清了。

    “我警告你!你别想多啊,刚刚那我都是,都是情急之下做出的胡乱反应,不作数!全都不作数!”

    气急败坏的少女像是怕他不信,拽着衣袖原地打转了好几圈,活活像个讨不了吃的猫儿。

    情急之下最出真感,患难之下最出实情。

    没有出声反驳她的徐时宽只是静静地看着,原本木楞的神态都像是多了几分腻骨的柔情,炽热的丹凤眼里光芒闪烁,认真专注的气息盈盈地从眼里溢出,让人感觉就像是在看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雷公电母像是被这地上的一双冤家秀到,顷刻间便朝地上砸下了几颗天雷,轰隆隆——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刚才还恼怒着的小人瞬间找到了理由,匆匆摆手告别后便又沿原路翻墙返回,只是那一双怎么蹬也蹬不稳的小脚看得人不安,徐时宽见了都忍不住往前多走几步。

    “路上小心,别再乱跑了。”

    “我知道了!”裴锦尴尬地趴在墙上,羞红的小脸简直比春日桃花都要绯红,跳落地时,猛然想起刚刚那一触即离的温热,竟然极其少见地崴了下脚,“哎呀——”

    “小锦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快去睡…不准再想刚刚那档事,不然我就回去揍你!”

    回应她的,只有那高墙内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声,狂风卷着暴雨,吹一下就散了。

    …

    黑夜又重归宁静,此时雷公电母也像是已经完成任务,赶赴天宫复命去。

    随着“吱呀”的关门声,诺大的雾凇阁霎时间只剩下嘀嗒嘀嗒的润雨声。

    突然,漆黑的屋檐上窜出几个黑乎乎的身影,圆鼓鼓的脑袋靠在一起,目目相觑,瞠目结舌。

    “…二少爷的初吻,这就没了?”

    “九公主可真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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