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以后,徐长赢似乎就开始忙了起来。

    每天天不亮就起身,简单用了些早饭后,便和徐时宽一道上学去。

    兄弟二人自开学起,便像卯足了劲,一个学的比一个用功,国子监外墙上张贴的榜文,不是你压我便是我压你。

    兰时也感觉好久没和徐长赢同桌吃饭了。

    屋头外的鸟儿立在檐上叫唤个不停,一大一小一并挤在温馨舒适的软窝里,亲亲昵昵,形影相随。

    “小果子,去乌耳碗里拿点碎肉给小鸟吃去吧,叽叽喳喳的,我做梦都梦见了。”

    小人儿闷闷不乐地托着下巴,面前的精致小食都提不起她的兴致,手中的勺子在碗里搅活了一圈又一圈,燕窝粥都快被绞成丝儿。

    青果应了一声后,有些担心了看了一眼半趴在桌上的兰时,下颌微微抬起,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还是闭口退了下去。

    刚走出门,迎面就遇上从外面进来的白术,青果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好好伺候小姐,她想吃什么就夹给她。”

    偏怪不得青果多说一嘴,桌上的燕窝粥都快冷底了,兰时却还神游外空,竟然还让她去最以“护食”出名的乌耳口中夺食,可不是心里揣着事嘛。

    “小姐,你若是想见姑爷,今晚上不就能见着了吗?何苦在这糟蹋燕窝粥呢。”

    白术接受到信号,微微叹气,接着走到兰时旁边,伸手将冷掉的燕窝粥从她手下救了出来。

    一大早便去大厨房里端了新鲜出炉的燕窝粥来,甜粥丝丝香浓,以牛奶为底,奶香浓郁,光是淘洗干净的大米,浸泡白燕,就足足花了两三个时辰,还不算熬煮的。

    幸好今天厨房煮得多,她跟仆役婆婆多甜嘴了几声,多领了些来。

    “…我有说我想要见姑爷吗?”

    “怎么没有,我刚刚进门时就听见了,你说连窗外的小鸟都成双成对的,吃饭都有鸟配,怎就你没有。”

    兰时:…

    真糟糕,这一天天的都在瞎想些什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兰时哽了哽声,没反驳她,只随意接过新的燕窝粥,吧啦几口垫垫肚子,便起身往库房走去。

    考虑到很久没有去翰竹院看望奚伯了,说去就去,兰时挑选了几件得心的小礼,叫上车夫便启程。

    马蹄悠悠,金风送爽。

    古朴的车厢内,一雪色毛团不知何时也一并上了车。

    它安安静静地窝在那儿,粉嫩的舌头蠢蠢欲动,乌黑的耳朵此刻正机灵地竖起来,趴得久了,毛团前脚在地上蹭着,欲想起身,却被一只秀手轻轻在头顶上按了下去。

    “乌耳莫动,我们很快就到了。”

    “汪——”

    没得办法,早上莫名抢了乌耳一口吃的,大抵是有些闹脾气了,见兰时出门它硬要跟上,拽都拽不走。

    上车时见到熟悉的“仇人”,还吠了几声不让青果一同去,理亏的某人只好留下青果,给乌耳理气顺毛。

    很快,马车便驶到了翰竹院附近,巷子路窄,原本将将能挤进两辆马车并排行走的路,却被前面一大批担抬大木箱子的人给挡住了一大半。

    “三夫人,里头应该是有人家在迁屋,马车驶不进去了。”

    车门外,传来车夫的声音,紧接着,车窗旁陆陆续续有人走过,沉重的大木箱子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压得仆人们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声沉重。

    “没事,就在这里放下吧,我们走进去。”

    兰时戴好帷帽,下了车,车夫四周看了看,见不远处正好有一座空马厩,“劳烦三夫人,我在那边停马休息,回程时再叫我。”说完,他便驾着马走了。

    原本幽静深远的小巷子里,地上黄土飞扬,打眼间还以为是到了什么京郊城外,稍有不慎便容易迷了眼睛。

    白术一时不防,接连呛了好几下:“我们快走吧,这家人也真是的,搬家也不注意着点,这路都被他们一家给霸了!还搞的黄土满天飞!咳咳咳——”

    站在迎风方向,兰时抓紧了帷帽帘子,说道:“快进去吧,这里人多,等下要是不小心磕到碰到,可危险了。”

    真是糟糕的预想总会实现,说什么来什么。

    正当白术小心扶着兰时靠路边侧身走时,半步开外的地方突然不知从何处蹦来一颗碎石,白术一时不察,不偏不倚地踩了上去。

    “啊!”

    她猛地侧身朝外扑去,一个不防就松开了稳稳牵着兰时的手。

    意外就是在那一刻发生的。

    失去了安全依仗的兰时,随即慌张地愣在原地,“白术?”

    “小心小心,这位姑娘快躲开啊!”

    “诶诶诶!”

    吵杂的声音从四周响起,前方有几位仆人正在着急地朝兰时挥舞手臂,示意她赶紧离开,可兰时跟寻常人之间存在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看不见。

    “啊——”

    突然,身后一阵强大的冲击力撞击到兰时的右手肘的地方,她吃痛地摔倒在地,下一秒周围掉落了许多绫罗绸缎和各色多宝盒子,竹翠钗环落了一地。

    “小姐!”白术刚从失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转头就看到自家小姐狼狈地摔在地上,失手弄掉了的大木箱子翻倒在地,周围的仆人们竟没有一个注意到受牵连的兰时。

    她急急忙忙,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心疼:“没事吧小姐?给我看看是哪儿受伤了?”

    兰时顺着她的力道从地上缓慢地站起身来,忍痛摇头:“没什么大碍,只是撞到了手。”

    撞到了手!那还得了!

    透过隐约可见的帷帽空隙,见兰时一张小脸都已疼到苍白,根本就是在安慰她。

    白术顿时怒了,大声叫道:“你们怎么回事啊!都撞到人了怎么都没人道歉的啊!”

    白术声音大,巷子里已经有几户人家打开门探出头来,可那迁屋的主人家的仆人们却依旧还是在地上拾捡着沾灰的缎布和木盒,竟没人愿意施舍几分注意力。

    仿佛那死物什比人还重要。

    “吵吵吵!吵什么吵!人撞死了没,没死的话还在这叨叨干嘛!”

    尖锐的声音刺穿而来,兰时和白术应声看去,只见一扇漆黑木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穿深色布衣的男人,他面孔发黑,额头尖削,黑黄的脸上扑了层厚厚的粉,衬得两颊肥肉像两个倒挂的肉丸子,看着让人怪难受的。

    “没看见我们正忙着吗?要是没什么事就别挡道了,我还没怪人光天化日的,带个瞎子出来弄翻了我们家的东西呢!”

    殷谷公半扭着腰,走姿怪异,像是想要走出磅礴的气势,可那下半身扭动着的步伐却按耐不住。

    殷谷公先是心疼地看了看满地的杂乱,朗声唾骂了几句不省心的玩意儿,随后又不耐烦了瞅了眼还站在一旁的两人,甚是不屑地朝天翻白眼。

    突然,不知从何时窜出来一只黑耳大狗,狗儿凶狠地趴在地上,咧开尖锐的利牙,恶狠狠的眼神死死盯着殷谷公,朝他大声吼着:“汪汪!汪——”

    “去!什么肮脏玩意儿快离我远点!”

    殷谷公猝不及防,被乌耳吓得花容失色,他尖叫着朝旁人的身后躲去,慌乱间还将几匹漂亮的绸缎给踩了个扎扎实实。

    “乌耳,快回来。”

    帷帽下传出一阵低语,声音不大,但对于听觉敏锐、聪慧机警的乌耳来说却足够了。

    乌耳登时收起耳朵,立起身来,噌噌噌地就朝兰时方向跑去,只离开前,还不忘绕着殷谷公和下人的脚边走一圈,凑近鼻子好好将此人的气息记在心里,以示警告。

    殷谷公见危机解除,这才从下人身后伸出头来:“哼,我道是什么鬼东西呢,原来是恶犬配瞎子,绝配得很!”

    “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这耗损的东西我也不指望你们两个破落玩意儿能赔得起了,快滚快滚,别杵在这儿碍事,耽误了我的时间你担待的起吗!”

    殷谷公性子做作,谈吐间都是些不自然的拿捏强调,这都源自于他以前是在乡里地方做龟公[1]的。

    只可惜空有一身架势,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男子该有的态势他没学去,反倒是学了不少花娘会的玩意儿。

    殷谷公说话不客气,连面子功夫也不做,巷里探出身来看热闹的百姓很识趣,没一会儿便都退了回去。

    显然,他们已经对这即将新来的那户人家有了认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行事了。

    “你!”白术性格冲动,顿时就将这几年学来的稳重模样丢了老远。

    她撸起袖子就要跑到殷谷公面前讨要个说法,却被兰时的轻语扯住脚步,“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需再跟他们计较。”

    再这样计较下去,无非就是惹得自己更加生气罢了,一点实际作用都没有。

    无非就是陌路人,以后也不大可能再遇得见了。

    被兰时捏扁气的“鼓包子”听后只好瘪了瘪嘴,就此作罢:“算你好运!要不是小姐拦着我,我准骂得你狗血淋头!”

    正准备回屋的殷谷公听到声音,白术作罢了,可他却没有。

    殷谷公鄙夷地侧过头,矫揉造作地用手掩口:“真晦气,香粉都没铺完,等会儿妙娘还要来我这儿呢…”想到这他又气急,重重切了一声后便头也不回地扭着身子走了。

    “怎么会有如此讨厌的人啊,男不男女不女,那脸涂的比鬼都白,大白天的真吓人!”

    白术见状也毫不示弱,立刻朝地面“呸呸呸”,边说着还边用力跺脚,将脚下所有的小人都踩死!

    这时,翰竹院的大门突然打开一条缝隙,紧接着一个小童神情畏缩地探出头来,见兰时和白术狼狈地站在门外,赶紧小声地喊了喊。

    “兰姐姐,白姐姐,你们快进来。”

    小砚台朝两人挥了挥手,等两人进来后关上门,他又手脚麻利地从一旁拿起半盆清水,呼得一下全撒到门上。

    “小砚台,你这是做什么呢?”

    兰时不解问道,大量的清水洒在门上,接着又反溅到兰时手上,冰凉的她一阵颤栗。

    “兰姐姐,你不知道,那对门新搬来的人家,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小砚台甩了甩盆,眉关紧锁,一副难以言喻的样子,就差把讨厌二字刻在脸上了。

    小砚台是翰竹院新来的门童,年纪小,生性开朗,平日里就帮奚仲景做点简单好上手的活计,顺道也看管看管院子,赚点碎银。

    可自从对门搬来了新人,一切都变了。

    翰竹院此时没什么人,该做的普活小砚台也早就做完了。

    白术心里好奇,可她心里依旧惦记着兰时刚刚的遭遇,先让小砚台拿来干净帕子,替兰时洁净脸和手,接着再让他把药箱拿来。

    “幸好…只是擦破了些皮,有些红肿,不然回去后我可怎么跟姑爷交代?”

    白术心疼地看着眼前一片红肿,心里止不住又对刚刚的那个鼠人怒骂一通。

    “不交代不就好了么,”听见她叹气,兰时抬头对她笑了笑,轻声道:“是我不小心,这点小事还是不要打扰夫君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对了,还有乌耳也不说。”

    “…呜?”

    趴在门槛边,细吹着凉风的乌耳听到名字,两只乌色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毛茸茸的脑袋还一点一点的,也不知道是在应和谁。

    就算我不说,到时候姑爷自己也会知道的。

    白术心里嘀咕,没有说话。

    按照姑爷对小姐的上心程度,就算是哪天小姐多掉了几根头发,姑爷说不定比她都清楚。

    丫鬟一时没了声音,兰时也不急着再去劝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书墨香的韵味。

    可旁边的小砚台可是个出了名的话痨性子,他和乌耳一起蹲在门槛边上,蓬松的毛发实在诱人,他止不住上手摸了起来,边摸还边吐槽起来。

    “兰姐姐有所不知,对面那户人家听说可是从云州府迁上来的,说是那主人家再过几年都快近花甲之年的年纪了,上京领赏的同时还不忘带一房小妾上来,真是不像样子。”

    小砚台翻了翻衣兜,早上客人多,剩下的半个肉包子还没吃完,他掰了一半伸到狗狗前面,很快掌心便传来一阵酥痒,刺挠的他直乐呵。

    “前几日听周围邻居提过一嘴,说那家主人好像姓钱,是、是…是从哪儿上来的?”

    小砚台语塞,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挠了挠头,眼神随即落到不远处,多用于小儿启蒙用的书格上,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是上阳县,是从上阳县来的大地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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