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明明刚刚还梦见香甜的栗子成了精,它们正准备拉着她也变身成为香香甜甜的栗子精,结果还没等她摇身一变,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她。

    “夫人…别走…我带你去吃栗子,我剥的栗子可好了,又圆又美,可甜!”

    什么?!

    剥栗子?!

    那可不就是要剥栗子精的她吗!

    兰时骤然惊醒,脑袋昏昏沉沉,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敲门的人好似急不可耐了,怕雪声太杂,里面的人听不见,又提了点声:“三夫人?外头太冷了,三爷醉着没人照顾,那可不成啊。”

    夫君醉了?

    兰时思绪有些混乱,她匆匆拿起床头的斗篷披在身上,迷瞪眼睛走去开门。

    初冬的夜下着雪,院子里日日燃烧着的石灯倒映在雪地上,衬得屋外光亮不少。

    多亏这些日子的风雨无阻,兰时定时定候地去庆丰楼找顾济安治眼睛,如今漆黑的夜晚对于以往的她而言,已然是好上许多,连夜盲的症状也得到了改善。

    可以说一切都在向好处发展。

    可偏偏就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钱守仁出现了,还是带着所谓的“耀世神迹”出现。

    这不由得让兰时多了几分防备,无端端地致使她和夫君的关系变得尴尬,这坏人果真是坏极了!

    兰时胡乱想着,步子已经挪到了门前。

    她推开门,比光更快的,是迎面而来的酒味。

    “唔——怎么回事,夫君怎么喝得这么醉?”

    酒香这么浓,是有人把酒全倒在身上了吗?

    兰时心下一紧,小鼻子不自觉地开始往前凑去,微微用力,像是在辨别着些什么。

    见三夫人的身子愈发往自己身上靠过来,鹤青神色一僵,身体还没跟上脑子的想法。

    就在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时,右肩上原本应该无力垂坠的大手猛地用力一抓,拎着他的衣领往后一扯!

    “咳咳咳——”

    兰时顿住向前扑的姿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你没事吧鹤青?”

    都怪这酒香太诱人,也不知道是谁家酿的酒,这正宗的女儿红芳香馥郁,醇厚浓烈,一闻就知道酿造它的人家一定是花费了大量心血。

    如果能跟这家主人达成协议,用女儿红烧制酒香红烧肉…啧啧,肯定好吃!

    受到无声要挟的鹤青,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松了松勒紧的领口,连忙后退几步稳住脚步后,才顾得上回应她:“小的无事,大抵是太晚了还在外游荡,被…被冬鬼用寒气警告了吧。”

    兰时从红烧肉里回过神道:“什么冬鬼?”

    鹤青无意细说,将话题重归正路。

    “小的胡说的,三夫人不要在意,还是赶紧将三爷扶进去吧,天寒地冻,三爷和大爷刚刚在玲珑阁里吃了酒,一时不胜酒力,没几杯便倒了。”

    兰时这时才注意到,鹤青身形矫健,干练的衣裳着在身上,一下子就勾勒出他的健硕身姿,此时他的身上好像还压着一个青灰长袍的人,熟悉的身形,是徐长赢无疑了。

    实际上,鹤青说的还算少的。

    徐长赢何止是喝了几杯,用徐时宴的话来说就是差点就要将他为那尚未出世的小女儿准备的上佳女儿红都给一锅端了!

    鹤青得令去领人的时候,徐时宴是臭着脸吩咐他将三爷给扔回来的。

    “天冻地冷,别等等让这小子冻死在玲珑阁外才好!”

    鹤青机灵,捡着点他能说的说了,然后趁兰时不注意,便偏身将身上的男人挪靠在了三夫人的怀里。

    “大夫人说了,三爷虽醉,但酒品仍好,不哭不闹,就是总吵吵着要赶回来陪夫人您歇息,人属下给您送到了,就先退下了。”

    说罢,鹤青来得快,去得也快,脚下步子掂了两掂,连雪下影子都出了沉香阁门。

    开玩笑!

    他才不会帮着三夫人送三爷回屋呢!

    光是三夫人刚不巧凑他近了点,就差点尝到了雪夜见冬鬼的滋味,这会儿他的脖子还疼着呢。

    鹤青算是看明白了,自家三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净扮猪吃老虎,还是交由三夫人独自承受吧!

    身上骤然多了一个庞然大物,还是沉沉散发着酒香的成年男子,绕是恬静温和的兰时也不免慌乱起来。

    “你…你先别走啊,好歹也帮我将他扶到床上啊!”

    一阵冷风飘过,吹走了兰时焦急的声音,却唤不来已经跑得没影儿的人。

    “夫人…”

    突然,兰时冰凉的耳廓泛起一阵酥痒,身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竟双手并用,蹭着暖乎乎的人儿就开始在她耳边扒拉,“夫人,我好冷喔。”

    冷?

    冷字音刚落,院前大树突然抖落下一层薄雪,细白的雪花通通扑落在地上,卷起一小阵雪花舞。

    兰时这时才发觉屋门打开久了,寒气涩骨,她也不由得打冷颤。

    兰时赶紧半拉半抱着晕乎的男人往里走去,厚实的斗篷下摆忽地露出一只穿着绒鞋的小脚,噌的一下反踹房门。

    “快进去吧你!”

    幸好离床不远,拖着一个相当于自己两个大的兰时累得气喘吁吁,还没等她在床边站稳,便“咚”的一下就扔下徐长赢。

    “呼!”

    没了“千斤顶”的压坠,浑身爽利了不少。

    兰时的床很大,上面白术还准备了很多绵软的过冬被褥,就算是整个人往上面倾倒也不会疼,就像陷入一大团棉花一样。

    房间里,除了她的小钱匣,兰时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床了。

    “我都还没生气呢,你反倒还先委屈起来,还拉着大哥醉成这样。”

    兰时裹着斗篷,抱着腿坐在床上,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

    她哪里不懂,徐长赢分明就是气她没有第一时间如实跟他说清楚事情,在恼怒她的同时间接也将怒火发在自己身上。

    “你说,是不是偷摸着和大家说我坏话了!”

    兰时越想越气,朝着床上黑乎乎的地方伸出一根手指,以示训诫。

    屋内只留有一只火烛静静燃烧,回应她的,除了噼里啪啦的烛芯声外,只有床上一道醉乎乎的声音:“小时…”

    兰时没什么优点,就是心软最厉害,即便是生气也最多不会超过三天时间。

    朦朦看着床上那道青灰色身影面向着她,嘴里还黏黏糊糊地叫着她的名字,心头上的小火苗噌一下子就浇灭了。

    “算了,看在你堂堂三爷的份上,给你保点面子。”

    兰时没有摇响床头的风铃叫醒临屋的丫鬟们,她伸手拿过被子将徐长赢的手手脚脚盖好,只露出头来,然后裹着斗篷就去桌上找茶水。

    夜阑人静,白术准备的夜茶已经冷了,兰时倒了杯,给徐长赢将就着喝。

    “嗯——”醉了的人总是不醒神志。

    兰时光是将徐长赢扶起来,就已经累得出汗,“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酒量这么差啊。”

    她吭哧吭哧地将人半圈在身旁,以前还不怎么觉得,如今这么一摸,才知道原来他的肩宽这么长,兰时足足要伸长了手才能将人扶稳。

    “别动!”

    “小时…香…”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兰时没有点灯,已经习惯了黑暗的视野,她行动起来更加自如。

    只不过就在这漆黑的夜里,屋内的声音就显得异常清晰!

    “你——”她张了张口,毛领簇拥着的小脸骤然通红,兰时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后,再也说不下去。

    耳畔边低喃的温热,像一个无法忽略的存在,控诉着提醒着如今她正面临的局面。

    夫君他…怎能说这么露骨的话!

    被加了形容词的昵称,她的小名竟然比“夫人”二字还让人羞涩!

    始作俑者仿若未觉,他扭了扭脖子,而后又往前探了几分,直到几近将清俊的脸都埋在那香软颈间,他才一脸餍足地停了下来。

    果然只有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才能将与夫人的距离拉近至此。

    兰时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僵硬住了,十指蜷缩,她极力隐忍颈间传来的触觉,直到浑身颤栗退去,她才找回了声音。

    “…你别蹭了,痒。”

    兰时认定了徐长赢定是已经醉到不能再醉。

    若是在清醒状态下,他绝对不可能埋在她的颈间,像刚刚那样轻佻地说出…那种字来形容她。

    这不是妥妥地耍流氓么!

    下一秒,像是要印证兰时的猜想,靠在肩膀上的某人倏尔直起身来。

    柔软的被子从肩上滑落,月光穿过古雅的格子窗浸洒而来,将男人的脸照耀地一明一暗,只剩下潋滟的桃花眼还在幽幽泛波光。

    “夫君?”

    “长赢哥哥?”

    颈间的重量,让兰时无法转头,只好僵着脖子试探叫他,两个称呼换了又换,依旧没能吸引某人的注意。

    “看来真是醉得没神了,算了,我再去打点水来替你擦擦脸吧。”

    兰时叹气,然后抬手抵住徐长赢的胸膛,薅起身边的枕头塞到他怀里,撤出身准备下床时,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腕,用极快的速度将她拉了回去。

    “嘘。”

    徐长赢醉着,行为举止全然没了往日君子端正。

    他刚刚突然一用力,兰时就顺着力道转身半扑进了他怀里。

    兰时惊得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本就黑黢黢的视野大范围受阻,只鼻尖上旋绕的书墨香明显了许多。

    她光是呼吸,都能蹭到徐长赢的柔顺的前襟!

    太近了!

    兰时用力地昂起头,试图逃离铺天盖地的禁锢,却突然看见——

    月光下的男人轻轻抬手,修长的指尖在空中流转旋转,像是凝神聚气一般,在她的下巴处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挡住了她将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修长的手指莹如白玉,紧实的肌肉像暗夜中蛰伏已久的猛兽,只一声令下就能破笼而出。

    “咕咚——”

    细长的鹅颈上下滚动,兰时不自然地开始吞咽,全身的感官全部都集中在掌心下温热□□。

    她本欲撤离的手还停留在原地,只堪堪分离出一点,竭尽全力聚焦在唇瓣边的手指上。

    原来夫君的身材…这么…

    兰时脑子一阵发晕,她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全然忘了刚刚自己站起来是想去做什么,只剩下两只小手还在悄咪咪地隔着衣襟偷摸着。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1]。

    真不是信女要摸的,这可都是他自己送上门的啊!

    兰时一边向上天说小话,一边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在月光娘娘的帮助下,难得的勾勒一把徐长赢的样子。

    她一直都知道夫君长得好看,人人都说他好看,但最终到底是什么模样,始终没在她的脑海里留下可供回忆的样子。

    就好像人人都对好看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

    眉清目秀是好看的,比例得当是好看的,再不济心底善良可五官差点,那也算是好看的。

    可那就在那一刻,兰时突然意识到——

    她虽然一直都没有亲眼看过有关好看的样子,但却在心底里早就一意孤行地给好看铸了一个模子。

    并且固执地将想象塞进模子里,直到模子慢慢拼凑起来,它就有了一个独属于叫“徐长赢”的名字。

    天马行空的思绪还未回笼,面前的男人自觉受了冷落,眉眼暗沉,开始不高兴起来。

    他微微垂头,一缕鸭青色发丝从额前坠落,挡在脸上,平添几分委屈不说,喉间还隐隐发出阵阵低声。

    “怎、怎么了?”

    兰时被他突然的变化吓得有些磕巴,她快速收回做坏事的手,下一刻,衣袖上微微使劲的摆度,再加上耳边的声音,她突然懂了。

    委屈?

    他竟然还委屈起来了!

    装醉的男人不知兰时所想,只为重新吸引回她的注意了,见成功了,他十分满意,随即开始自顾自比划起来。

    “嘘,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我给夫人准备了一个新的礼物,这个礼物,是契书。”徐长赢眼神飘忽不定,专属于醉鬼的迷朦眼神,就算是眼力奇好的旁人见了,也不一定能看出异样来。

    “契书?”

    一时间电光火石,数种想法在兰时脑海中漂浮而过,她突然形成了一个计策。

    神又溜走了。

    徐长赢还等着兰时仰着脸来问他,结果等了半响都没见声,清明的眼神一闪而过,很快又变回茫然昏蒙。

    他抬手戳了兰时好几下,小姑娘立刻用力地甩了甩头,然后学着他的模样也压低声音:“夫…不是,长赢哥哥,你藏哪儿了?”

    换一个称呼也许更能让人脱下心防。

    这不,男人很快笑着弯起眼睛,软趴趴地倾斜在兰时肩上,薄唇贴着耳廓轻启:“就在——尺玉的猫窝底下。”

    后面,男人还在絮絮叨叨地显摆着自己有多聪明,藏的地方有多奇特,激动时还手舞足蹈起来。

    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兰时根本就没有听他的话,直接大手一挥用厚厚的被子将他从头到尾地盖了起来,“很晚了,快睡觉!”

    徐长赢:……

    被突如其来的醉鬼缠了半宿,兰时累得已经不做他想,直接盖着斗篷睡觉,连男女大防也不想管了,其余的事起床再论。

    很快睡意席卷,少女抓着被角进入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清明。

    大哥不愧是比我多成婚了几年,这办法果真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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