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云殿内,门窗紧闭,外头天光大亮,微风和煦,这寝殿内却是死气沉沉,连宫人走路的脚步都似无声无息。

    连寝殿中时不时传出的猫叫都显得极为渗人。

    秦颐甄一身素色寝衣,乌发半披,小小年纪五官便英气逼人,眉眼凌厉,不怒自威。只是眉眼间有着浓重的郁色,见那宫女端了一盆上好的魏紫进来,本就不甚明亮的眼睛又暗了几分,似不在意般问道:“她走了?”

    “回公主的话,六公主将花交给奴婢后便走了。”小宫女见秦颐甄那副沉郁模样,低头恭敬回道。

    她缓步上前,看着那盆长势甚好的魏紫,眼中流过惊艳,但只是瞬间,又被阴沉替代。

    一旁的大宫女见公主明明喜爱却又忍着不碰的模样,斟酌着开口道:“这六公主似乎是真心想与您交好。”

    都往这祈云殿跑了近一年了,受了冷脸也不在乎,过几日又来。

    秦颐甄闻言,压下内心的那点异样,冷笑道:“交好么?本宫贵为嫡公主,无论是衣裳首饰,还是父皇的喜爱,处处不如她,你说她是想与我较好?不过是炫耀罢了。”

    说着,秦颐甄眉眼阴沉地便扬手将那盆魏紫扫落在地,眼底有着浓烈的不甘。

    一时间,空旷的殿宇间,花盆落地的巨响似久久回响。

    秦颐甄看着地上凌乱的花卉,凤眼中闪过心疼,但还是厉声道:“拿去扔了。”

    几个宫人立即手忙脚乱地整理起来,她坐在一旁,抿唇冷眼看着宫女将花摆弄得更加不堪。

    终是看不过眼道:“放下,都出去。”

    一旁的大宫女静和还想再劝,却见五公主眼底的狠色,只得跟着几位小宫女退了下去。

    待人都走光,秦颐甄才缓步来到那一盆花前,伸出有些枯瘦的手,一点点将绿叶沾上的污泥掸去。

    她盯着那盆魏紫看了许久,莫的起身,自顾自换了一套衣裳,捧着那颗魏紫疾步向御花园而去。

    谁也不知,就在房中少女换衣时,在那单薄的身子上,有着深深浅浅的淤痕。

    这边,秦颐甄才出门不久,离祈云殿不愿的凉亭中,两名少年相对而坐,将祈云殿宫门口发生的一幕收入眼中。

    其中一名少年锦衣白袍,眉目清冷,坐于凉亭中,似修竹般,端方持重。对于方才之事像是不曾发生在自己眼前一般,不甚在意。

    而另一名眉眼有些张扬的少年,翘着腿,勾着唇,倒是对姐妹二人之间发生的事颇为好奇,不免对对面的少年道:“霁安你瞧,我那傻六妹又去给人送东西了,巴巴凑上去看人冷脸,也不知图什么?”

    路霁安淡笑道:“女儿家闹些别扭罢了,家中的几位妹妹也是如此。”

    “这倒是,之前出嫁的几位五姐在宫中时,也是这般,时不时便要闹出点动静。”七皇子呷了口茶,感叹道。

    “不听夫子整日念叨的日子当真自在。”四皇子秦颐泽放下腿,转而拿起桌上的点心放入口中,少年眉眼间皆是逃脱书海的肆意。

    “只是又要连累你被罚了。”吃完点心,他终于想到自己连累了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路霁安闻言,唇边的笑意倒是真诚了几分:“不妨事。”夫子说的那些东西,他早已倒背如流,倒是不如来此处赏景瞧热闹来得快活。

    “殿下不去看看六公主么,我瞧着她似乎很失落。”路霁安开口。

    “不去不去,六妹跟父皇最为要好,若是见到我,哪天她一说漏嘴,我定要因着装病出逃而遭到父皇的严惩,女儿家闹点矛盾,过几日便好。”

    四皇子自顾自说着,还把自己往柱子后缩了缩,俨然一副怕极了的模样,丝毫没有注意路霁安提起六公主时眼底闪过的不喜,以及说出这话时的漫不经心,似乎只是在例行公事一般,见不到半分语气里的忧心。

    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小小年纪,言行举止间,早已沉稳有度、八面玲珑。

    他看着此时已无一人的朱红宫门,目光幽深,对方才用来敷衍七皇子的话不以为然。

    世人皆知,当今皇帝宠幸瑾妃,连带着瑾妃所出的女儿也一同荣宠加身,而本是中宫的皇后因着二皇子去了后,多年再无嫡子,行为举止又担不起一国之母的风范,失宠多年,连带着五公主也失了嫡公主该有的规制。

    况且,那母女二人皆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六公主给五公主送东西,难道只是单纯地向对自己的姐妹示好么?

    恐怕是炫耀荣宠的成分居多吧。

    官宦后宅这样姐妹争宠的戏码比比皆是,更何况是这囚笼般,更为严酷的皇宫。

    所谓的女儿家的别扭,不过是既得利益者对下位者高高在上的赏赐罢了,这六公主小小年纪,不愧有着路家的血脉,同那些人一样,令人恶心。

    天家无亲情,这是百姓都熟知的道理,怕是只有眼前这位四皇子才会真的以为这是姐妹间的小打小闹。

    真不知这深宫后院是如何养成四皇子这般直率天真的性子?

    路霁安如是想着。

    这边,秦颐一被拒门外后,有些郁闷的来到母妃的仪华宫。

    瑾妃见她虽同以往一般,活泼机敏,三两句话便逗得这阖宫上下的宫女太监喜笑颜开,但知女莫若母,瑾妃还是在女儿的小脸上瞧出了几分端倪。

    只怕是又吃了闭门羹。

    果不其然,不多时,原本与一众宫女太监玩九连环玩得好好的秦颐一有些泄气地将其放下,撅着嘴,对着瑾妃骄纵道:“母妃难道不问孩儿因何事不开心吗?”

    瑾妃放下手中为女儿做的衣裳,挥退宫人后,将坐在一旁的女儿拉到自己身边,拂了拂她颊边的碎发,笑着问:“一一因何事不开心?”

    她仰着小脸,一脸认真地看向瑾妃问:“孩儿一直想与五姐交好,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往那边送,可她似乎还是不愿意搭理我。”

    她一张嫩白的小脸上满是困扰,看得瑾妃有些心疼。

    本想出言安慰女儿不搭理便不搭理,贵为她路荞的女儿,何须去捧皇后之女的臭脚。可转念一想,如今一一也有十一岁,再过几年便要及笄,在这深宫中,一直这般没心眼儿也并非好事。

    “你可曾想过,是你的法子不对。”瑾妃终究还是将这其中的关窍掰开了跟女儿说。

    “为何不对?”秦颐一状似不明白。

    “这深宫之中,我与皇后早便水火不容,你是我的女儿,五公主又是皇后所出,你与她立场不合,她又怎会与你深交?”

    秦颐一何尝不知这个道理,若她只想自己苟且偷生,那只需逃离剧情便好,安安分分不招惹男女主,待日后江山易主之时,只要假死逃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安身立命。

    这本书本就是架空,对于女子的局限并非像她所知晓的朝代那般规矩森严,倘若她只顾自己一人,便不必这般大费周章招惹女主,毕竟风险过大。

    可人这一生,真正能够不顾一切,只顾自己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本就要背负许多东西。她舍不下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皇母妃,也舍不下时时惦念自己的皇兄们。

    当脱离女主视角,成为书中一员后,也许是她触发了隐藏剧情。才知,父皇本就是临危受命,被迫当上帝王,志不在此;母妃也并非自愿入宫,而皇兄们也同父皇一般,不喜这高高在上,处处受限的皇位,反而更加向外自在的生活。

    可身在其位,必谋其政,这一切的情非得已,在书中便成了皇室昏庸无道的证据。

    只是作者为了推进剧情的理由罢了。

    她想活着,想风风光光地活着,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改变剧情。与其被迫承受,不如主动出击,至少主动权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母妃从未与母后作对不是吗?那些不过是谣传,而母后却当真了。”秦颐一一语道破实情。

    母妃一直想保她一生顺遂,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若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嚣张跋扈的公主,等待她的只能是原书结局。

    既然女主能够在原书没有提到的情况下帮她捡风筝,那就说明其他剧情并非一成不变。

    让母妃意识到她需要成长,她也能够放开手脚实施自己的计划,否则她怎会一直搞不定女主,不过是为了引人起疑而用的办法罢了。

    试想,原本不谙世事、嚣张跋扈的公主忽然间对嫡姐恭敬友爱、事事妥帖,这一看便是别有用心。

    但在嫡姐无意中帮了刁蛮公主一次,公主自小没有玩伴,而看上了嫡姐,高高在上给予嫡姐她所没有的东西,以示讨好,似乎就合理了许多。

    这也便于她日后以真心换真心,即便她日后有所改变,那也是公主长大了懂事了,不再任性妄为。

    但她也并非是事事圆滑之人。

    前世缠绵病榻,于人情世故上,见过太多,真正接触的少之又少,要学的还很多。

    瑾妃闻言,颇为差异,她这个女儿,一向被她宠着惯着,性子难免骄纵些。原以为她对这些斗争手段一无所知,却不想今日给了她一个惊喜。

    本就有教导女儿心思的她,此刻更加坚定了想法,对着女儿宠溺一笑,俯身在秦颐一耳边小声言语一番。

    静候在一旁的大宫女起巧雯便见娘娘说完话后,公主本就亮堂的黑眸此刻更亮了几分,如那番邦进贡上来的圆润葡萄,经过泉水洗礼,更为透亮。

    “多谢母妃,孩儿有主意了。”

    秦颐一状似一脸惊喜地答道,便急匆匆出了宫门,径直往祈云殿而去。

    瑾妃瑾妃见那道着急忙慌的娇小身影眨眼便消失不见,收起脸上的笑容,对着身边人吩咐道:“还不多派些人跟着。”

    “是。”宫人规矩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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