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书房。

    路霁安一身月白衣袍,背脊挺直,坐于宣平侯面前。

    “公主找你给她做教习师傅,是怎么一回事?”宣平侯开门见山问。

    “或是今日公主见我露了几招,临时起意罢。”路霁安没什么意外他会有此疑问,语气平平道。

    宣平侯见他这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有些气恼,“好端端地在侯府,你怎会动武?”

    “那日公主见三弟四弟找我麻烦,说了他们几句,今日二人想必是找人来报仇了。”路霁安喝了口茶,掩去眸中的寒凉。

    闻言,宣平侯叹了口气,“那几个不成器的惹着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给点教训就够了。”

    这孩子自年幼跟他回侯府后,一直深居简出,伤好后不久,又远赴荆山学武,多年不回侯府一次,与那些兄弟姊妹便生分无比,偏那几个不成器的被那几个妇人惯的看不清形势,若是哪一日他这把老骨头死了,那几个混账早晚犯在他手里。

    这小子可不是什么爱屋及乌之人。

    也怪他早年汲汲营营,只顾仕途,疏忽了对子孙的教导,如今后悔也晚了。

    “既然公主有所要求,你就去吧。切记不要暴露身份。这段日子京中太平,我也不会给你什么差事,你好好教公主便是。待公主歇了心思,也是时候给你在朝中安排个差事了。”宣平侯看着路霁安,眸光复杂。

    这若真是自己的孙儿,那侯府的未来,他又怎会如此忧愁。

    “我不愿。”路霁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便要出门。

    “当是老夫求你。”宣平侯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气急败坏。

    路霁安脚步一顿,眸光泛冷。

    但想到这是宣平侯,忍了忍道:“好。”

    果然是人人宠爱的小公主,倒是不知她可能抗住自己的操练。

    他抬步往外,手刚搭上门,身后那道苍老的声音又道:“霁安,祖父这些年的确委屈了你,但自打你选择跟我走的那一日,便断定了只能如此,我也有我的无奈。”

    这一句,歉疚中夹带着一个老人对家族顾虑和思量的心酸。

    “孙儿知晓。”路霁安的语气仍旧毫无波澜。

    宣平侯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知晓这孩子重诺却凉薄,只叹息道:“去吧。”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所谓的祖孙关系,不过是名义上对路霁安曾经那道身份的补偿。

    宣平侯救路霁安一命,给他一个正常的安身立命之所,以及一个稍微看得过去的身份,路霁安则用自身的能力来报答。

    银货两讫,最是合理。

    路霁安一双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霞光都暖不进那双冷眼中,他迈步踏下台阶,走入霞光之中,似乎才有了那么点人气。

    回去的马车上,蕙兰替秦颐一整理着因打斗而轻微歪斜的钗子。

    秦颐一脑中思绪纷杂,之前见到路霁安,想着以两家的关系,二人处好关系不难,但今日一见,此人实在难搞,还不如与之直接摊牌来得容易。

    以此人的疯劲儿,若是被迫应下此事,定会前来找自己的麻烦,若是连宣平侯也无法控制他,那此人便绝不可为她所用。

    这是试探,也是赌博。

    “殿下近日似乎格外钟爱这翡翠菊钗和那几样新送过来的首饰。”蕙兰见公主跟宣平侯说了几句话后,神色有些不好,便开口闲聊。

    “是么,这是秋菊给我弄的,我的发髻一向是她打理。可有不妥?”秦颐一随口道。

    “倒无不妥。”蕙兰回道。

    想了想,她又道:“只是月余前,殿下的首饰几日不重样,这些日子总是这些,奴婢以为殿下极是喜爱,日后便叫内务府那边有好的就紧着殿下来。”

    秦颐一闻言,不着痕迹地皱皱眉。

    若不是蕙兰今日提起,她倒是忘了。去年母妃送给她的生辰礼是一只金步摇,状如蝶翼,轻巧又灵动,十分好看。

    似乎,她好久没见那步摇出现在她的发间了。

    只是她整日忙着读书习武,于装扮一事上着实有些敷衍,倒是令有些人钻了空子。

    秦颐一回宫后,便去了仪华宫,磨着瑾妃答应她命路霁安进宫教她习武。

    瑾妃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又是撒娇又是哀求,一向拿这个女儿没有法子的她,只好应下,隔日便传话回侯府,命路霁安择日入宫。

    消息传到宣平侯府时,宣平侯府众人看着路霁安坦然应下口谕的模样神色各异。

    路家三公子和四公子也在,见此恨得牙痒痒。

    这路霁安走得什么狗屎运,居然能跟温阳公主朝夕相处,若是日后此人做了驸马,那他们岂不矮了他一头。

    不行,此事绝不可就此放任不管。

    二人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眼中的决定。

    路霁安斜眼看着那二人眼中的机锋,漫不经心地从两人面前走过,连个眼风都未曾给过半分。

    “呸,不知哪里来的野种,也敢在小爷面前耀武扬威。”路三公子恨恨道。

    “三哥别动怒,今晚就让这小杂种好看。”路四公子安慰道,语气阴毒。

    “你二人别太过分,小心闹大了,你祖父饶不了你们。”路三夫人听到了这兄弟二人的话,有些恨铁不成钢,可却没有丝毫阻止之意。

    说来也怪,路霁安那小崽子没爹教没娘养,却总能得到侯爷的青眼,偏偏他家那个不成器老三和大嫂家的老四,整日就只会在那烟花柳巷之地厮混。

    多年前,路霁安刚回府时,他与夫君怀疑那孩子的话语被老三听去了,加之路霁安越发讨得侯爷欢心,这俩孩子便将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三弟妹怕什么,小孩子间小打小骂罢了,届时你我二人求求情,相信父亲不会多有怪罪的。”世子夫人走过来,语气凉凉道。

    路霁安那小人心思颇多,公主不过才来半日,他便有手段将人诱哄了去。

    她多次提点女儿,也不见公主与女儿有多亲近。

    见路三夫人还欲说些什么,世子夫人又似闲聊般道:“听下人说,前两日公主在花园散步,遇到了路霁安。”

    只这一句,路三夫人便讪讪闭了嘴。

    公主才遇到路霁安,隔几日路霁安便成了教习师傅。

    一年前四皇子被禁足,路霁安作为皇子伴读也遭了殃,本以为在他们两房的打压下,他一个还未而立的少年就此没落。没成想,这人手段如此高明,又攀上了温阳公主。

    路三夫人看了看大嫂那张有些刻薄的脸,心下感叹。

    二嫂在二哥逝去后,便从此青灯古佛,路霁安也不过是一来路不明的庶子,怎么就能恨到这种地步呢?

    是夜,宣平侯府最偏僻的一处院落里。

    没了白日的光亮,遮天蔽日的古树此刻像是张牙舞爪的巨兽,显得那方小院诡异又阴森。

    与二进院的热闹相比,只有零星几盏灯的小院颇显寂寥。

    简陋的房内,一男子一脸闲适地坐在路霁安对面,喝着杯中美酒,又夹了一颗金黄焦脆的花生米放入口中,有些含糊不清道:“你好歹也是侯府二公子,就拿这招待我?”

    “四殿下应当知晓,我在侯府的处境。”路霁安看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道。

    没错,此刻正在悠闲品酒的男子正是传言被禁足的四皇子秦颐泽。

    “若是我没记错,那荆山的饭食,应当不难吃。”路霁安看着秦颐泽一脸不耐却不停往嘴里塞地模样,语气颇有些嫌弃。

    秦颐泽见他那副模样,倒是不在意,又问:“你当真要去宫中教我六妹习武?”

    他也是潜入侯府时听下人嚼舌根时说的。

    当日他想去江湖中有名的荆山习武,若不是五妹六妹替她求情,那日怕是真就被禁足宫中了。

    “六妹她天性纯善、身娇体弱,你随意带她玩玩儿就好,可别戏弄于她。”秦颐泽喋喋不休,他可是知晓这路霁安是什么性子。

    面上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实则最会戏弄人。可不管你身份贵重与否,若是惹得他不痛快,他照收拾不误。

    路霁安讥讽勾唇:“天性纯善?身娇体弱?”

    “可不是,我秦颐泽此生都感念我六妹的再造之恩。”

    他最是不喜宫中的拘束日子,没成想有朝一日居然能够逃出牢笼。

    路霁安无语,不再多言,继续低头看书。

    一旁的秦颐泽还在念叨着六妹的好,忽然语气一顿,盯着路霁安不出声。

    路霁安抬头对上他疑惑的视线,“殿下这是怎的了?”

    “你,你,你不是对我六妹心存不轨吧?”

    “你虽是我的好兄弟,但若是想要做我妹夫……”

    “秦颐泽。”路霁安冷声开口,“收回你那些荒诞的想法,我是奉祖父的命。你以为人人都要围着她转?”

    秦颐泽见他动气,不禁松了口气:“那便好,便好。”

    说完,又吃喝起来。

    路霁安闭眼深吸口气,他怎么就跟这个呆子成了好友。

    房中安静这一息间,耳聪目明的二人便听到院外传来的些许动静。

    “哟,看来不止我一人不喜你接近六妹呢。”秦颐泽压低声音,幸灾乐祸道。

    路霁安不理他,只道:“来得正好。”

    若细细听去,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

    被小公主打断的事,也该提上日程,都憋了他好几日了。

    秦颐泽闻言兴奋地搓搓手:“没成想,回京第一夜便有乐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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