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既此人他知晓,定远侯独子,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年将将要满十七,褪去幼时的顽劣不堪,如今上了战场,倒是有几分乃父之风。

    和顺公主难道看上这个小子了?

    卓然有些疑惑,随后又摇头失笑,觉得自己真实魔怔了,就算和顺公主当真看上了陈既这小子,但陈家一向识时务,深谙功高震主的道理,定远侯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永安帝也不会亲手培养一个本就功高震主的亲家。

    察觉卓然的视线,陈既回看了卓然一眼,点了点头。

    卓然回以一笑。

    见陈既与定远侯一般无二的肃穆模样,心中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以至于三日后秦颐甄受伤被陈既救回之时,他心中虽有不快,但也不是那般在意。

    此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世事无常并非虚言。

    当日的晚宴一过,翌日一早狩猎便正式开始。

    皇家狩猎共七日之久,期间宴饮、歌舞、比试等等,七日里,宾主尽欢。

    秦颐四年来每日早起练功,鲜少中断。自路霁安被她威胁之后,二人表面的倒是兄友妹恭,瞧不出异样。

    心情不错时,他也会认真指导秦颐一,而秦颐一也悟性极佳,两月来功夫长进不少,路霁安都有些意外。

    狩猎第二日清晨,天边才稍稍泛白,秦颐一按照惯例起身练功。

    小院里,姑娘纤秾合度的身子不断变化着招式,将一套功法武得虎虎生风。

    当天边日头从山后冒出一点头之时,院外传来些许响动。

    正练功的秦颐一察觉到动静,停下动作,凝神静听那点点响动。

    “还愣着作甚?你要的人来了。”一道微哑的声音自院外传来。

    是路霁安。

    秦颐一悄声开门而出,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宫女。

    她不喜人守夜,也不喜自己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旁看着。

    朱漆大门才打开,便见一身黑衣的路霁安手持长剑,抱臂而立,他身后是逐渐升起的太阳,那点点霞光,像是照不暖此人。

    在他的脚边,是一名浑身脏污、陷入昏迷的男子,头发蓬乱,看不清面容,手和腿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出不少血迹。

    秦颐一凝眉看着地上的人,倘若直接将此人弄到行宫中,实在不好向母妃解释。

    想来想去,秦颐一觉得,只有将人过了明路,方可安心。

    她直接伸手拉住路霁安道:“跟我来。”

    路霁安不明所以,被她拉住的手臂下意识收回,冷声问:“作何?”

    “收拾烂摊子。”

    听出秦颐一语气里无可奈何,路霁安眉梢上扬,“怎么,就你这臭名声,还在乎宫中是否多了一个男子啊。”

    他语气戏谑,显然对她的印象极其不好。

    秦颐一回怼,“我本以为,以路二公子之才,定会以一个稳妥的方式将人安顿好,之后再告知我,没成想,你也不过尔尔。”

    “我对不上心的人或事,一向敷衍,更何况,你我之间,只算是交易,你没交代的事,我只好自己做主不是吗?”

    “少废话,你帮我将人弄到后山去。”秦颐一冷然道。

    路霁安见人急了,也不再多说,忍着肩甲处的疼痛,将昏迷的人扶起,跟在秦颐一身后往后山而去。

    离邱山行宫坐落于离邱山山脚,呈环抱形态卧于离邱山的怀中。

    秦颐一所住的明泉宫恰好接近后山,将人弄来此处,更方便行事。

    二人就着晨光熹微,躲过巡逻的侍卫,过了一刻钟,总算是来到后山树林。

    “你可以走了。”见将魏焱安顿好,秦颐一对路霁安下逐客令。

    路霁安见她这副翻脸无情的模样,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秦颐一先是在周围林中窜了一圈,发间、劲装之上都沾染了些露水,又急速在原地打了一套拳法,将自己弄得气喘吁吁。

    终于,在计算着侍卫到来之刻,秦颐一喘着气大喊:“来人,快来人。”

    明泉宫,瑾妃得知女儿在后山救了一人便跟永安帝一道急匆匆赶来。

    见到女儿一身靛青色缠枝如意纹罗裙,亭亭玉立站在那边与太医说话时,她悬着的心才算是安定几分。

    “一一。”瑾妃一向温和的声音沉了几分。

    “母妃。”秦颐一提着裙角小跑到瑾妃身边,嘴角挂着讨好卖乖的笑。

    “母妃,我就是今日起早练功时,忽听几声鸟叫,声音极为悦耳,心下欢喜便跑了出去,蕙兰等人也没发觉。”

    见瑾妃还是面沉如水,秦颐一抱着她的手臂摇晃道:“母妃,母妃——孩儿知道错了。我还救了一人,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女儿的造化呀,母妃莫要生气,好吗?”

    “好了好了,一一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晓,况且这离邱山四周有重兵把守,她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没出事便好。”永安帝有些舍不得女儿受到冷脸,便开口劝说瑾妃。

    瑾妃看着秦颐一那双盛满讨好的眼睛,终是拿自己的女儿没法子,又耳提面命道:“不是母妃不许你玩耍,但你得时刻带上人,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母妃如何活?”

    秦颐一闻言,原本扬起的嘴角缓缓下压,想到书中母女二人的结局。

    她将瑾妃牢牢抱住,“母妃,我们都会好好的,活得恣意潇洒。”

    尽管这一条路,极为艰难。

    见女儿无事,瑾妃与永安帝便先行离去,这七日里,各家公子小姐纷纷大展身手,诗书乐、骑射武,各显神通。等着永安帝和瑾妃的事务众多。

    帝妃二人临走时,还命人仔细查查魏焱此人的身份,省得招来祸端。

    当日,魏焱在用药后便被移到西边世家所住的行宫中的一处偏院,秦颐一派人守着,人一旦醒了,便前来禀报。

    午时一刻,便有人来报,说魏焱醒了。

    秦颐一听闻消息,与秦颐甄一道来到魏焱所在的偏院。

    床榻上的人此刻清爽干净,只是眼眶凹陷、脸颊瘦削、嘴唇干裂苍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见偏院的宫女对着前来的两名女子行礼问安,从宫女口中知晓左边那位长相娇美可人的贵人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魏焱干瘦的手颤巍巍支撑着床想要起身,被秦颐一阻止,“别动,无需多礼。你伤势过重,好好养伤便好。”

    “多谢恩人。”魏焱道。

    秦颐一过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将一个救人的角色扮演好。与魏焱寒暄几句便回了寝殿。

    是夜,秦颐一派人去给路霁安传话。

    路霁安来到明泉宫时,脸色不是很好,平常便冷峻的眉眼,此刻更是阴沉了三分。若细细看去,便可见到他的脸色比平日要白上几分。

    秦颐一以为是自己无缘无故找他来又惹得此人不高兴,没多说什么,只道:“你跟我来。”

    “去何处?”路霁安问。

    “魏焱的偏院。”

    “作何?”

    “告诉你才是救他之人。今日他一醒来便在行宫内,即便是在昏迷之前不知是你救了他,但京城离离邱山如此之远,他怎会没有怀疑。不过此人的确沉得住气,我去看他之时,他并未表现出半分对自己如今境地的疑惑,只不断向我道谢。”

    路霁安挑挑眉,确实有几分城府。

    他虽然疑惑秦颐一一个深宫公主,怎会知晓魏焱此人,还让自己在危急关头将人就下来,但不关他的事,他向来不是很关心,是以,从未秦颐一的行为提出过疑问。

    秦颐一也正是知晓路霁安这淡漠的性子,从不做多余的解释,话越多越错。

    不过见秦颐一如此重视那人的模样,路霁安倒是对那人有了几分好奇。

    二人来到魏焱所住的偏院,此刻里边只余一盏昏黄的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两道极轻的脚步声响起,秦颐一二人悄然进了魏焱的房内。

    “谁?”床帐内,魏焱虚弱的声音响起。

    秦颐一和路霁安对视一眼,眼底皆有意外。

    这人不通武功,竟这般警惕。

    随后秦颐一想到魏焱的经历,心中又有几分了然。

    “是我,秦颐一。”屋中一道轻灵的女声响起。

    魏焱的眼神黯了黯,手渐渐摸向枕头下的刀。

    他明明昨夜还在被盗匪追杀,今日便到了这离邱山行宫,种种迹象实在可疑。他不得不疑心,也不得不有所防范。

    只是想到皇室的人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应当也不会想要争夺他魏家那点织布技艺。

    “今夜冒昧打扰,我身边此人才是公子的恩人,但他的身份不便暴露,所以我只好冒名顶替了。”秦颐一缓声道。

    路霁安有些惊诧,瞥了一眼严肃认真的秦颐一,嘴角微不可查的扬了扬。

    要知晓,他这样的事做得不少,但宣平侯一贯是理所应当接受那些人的感恩的谢意,他从来都是不配拥有姓名的那一个。

    方才秦颐一提起他是魏焱的救命恩人之时,他只是隐隐有些预感,却不想这小公主还真就这般做了。

    虽然他并不在乎那点谢意,但被人重视、珍重的感觉,似乎不错。

    床榻上的魏焱闻言,伸手掀开床帐,吃力的对路霁安抬手行礼,“多谢恩人。”

    不过半晌,路霁安始终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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