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一张巴掌打得左耳嗡鸣,只见到永安帝动唇说着什么,但却不知内容。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满面怒容的永安帝,有些悲切地笑了笑。

    成婚多年,少年夫妻,尽管她深知这个男人从未爱过自己,但他自诩君子,即便自己曾惹怒过他,他也从未向自己动过手。

    她见眼前这般情形,明白永安帝定是知晓了什么,本还想辩驳,但见永安帝眼中的嫌恶,当即怒从心起,目露哀戚又咄咄逼问道:“臣妾自以为这些年来,一直在做一个好皇后,但陛下您呢,对臣妾一日不如一日。除了皇后的尊崇,还有什么?”

    “知晓你不喜我,我从胆怯懦弱,到能够承担起一国之母的重担,甚至,甚至为了你能够多看我一眼,不惜模仿这个贱人。”她指着一旁冷眼旁观的瑾妃。

    “可到头来,我什么也没有,除了皇后这副躯壳。”

    永安帝闻言,目露怔然。

    在他眼中的皇后,的确从在王府时的怯弱到如今颇具一国之母的风范,但他以为,这边是她想要的,不曾想她心中还有这些想法。

    他忆起刚成婚时,即便不喜曾经的皇后给他指的这一门婚事,但二人也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是何时起,开始变了呢?

    或许是兄弟之间为皇位厮杀得惨烈,他彻底歇了夺位之心时,又或许是皇子之间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却是他被当时的皇后推上皇位,龙袍加身之时。

    初登皇位,他为皇,她为后,二人也算和睦。

    直到太后说,先帝时,夺位之争致使本就稀薄的皇嗣雪上加霜,那时的他,就算是皇帝又如何,不过一个傀儡而已,太后的母族王家几乎把持大半个朝堂,他只得听之任之。

    或许他天生就不是当一国之君的料,渐渐地,他从初登皇位时的野心勃勃,变得力不从心。

    唯一一次的极力反抗,便是王家想要废后,让王家女进宫。

    他就算无心皇位,也知这是底线,若真让王家女诞下子嗣,日后这天下是姓秦还是姓王,那便不好说。

    等他从政权斗争中回头时,昔日温婉柔顺的妻子早已面目全非,亦或者,他们二人都已是如此。

    后宫新人一批又一批地进,但皇子却诞生得极少,他知道,那是皇后做的。

    从开始知道实情的愤怒,到后来的暗中扫尾,他知道,这后宫王氏一族的鹰犬并不比前朝少,皇后所为正和他心。

    此时的他,深知想要收回皇权何等艰难,也深知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制衡。

    是以,他亲手扶起了定远侯府、宣平侯府等等,只为在有生之年保住秦氏江山。

    但天不随人意,在少有的子嗣中,并无能堪当大任者。

    “即便如此,和顺是你的女儿,你何至于对她下如此毒手,你有何不满,你向着朕来啊。这又关和顺什么事?”永安帝悲哀地看着皇后,实在不理解一个母亲为何会对自己的孩子这般。

    “怎么不关她的事。”皇后激动道,“若不是因为她,我的皇儿又怎会夭折?太医说,那是一个男胎,若不是她在我腹中抢去我皇儿该有的养分,死得有怎会是皇儿。他是嫡子,是嫡子,是将来大齐的皇帝啊。”

    皇后声嘶力竭地喊着,似要将这些年的苦楚都喊出来一般。

    永安帝想起,在皇后两次落胎后,第三次好不容易保住孩子时,在他耳边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这一胎怀的是双生子时眉眼幸福的模样。

    可后来,产下一女,另一个,是成形的死胎。

    “朕看你是疯了。”

    “我是疯了啊,从陛下您一日日宠着那个贱人时就疯了,从我的皇儿没了时就疯了。”

    她摇摇晃晃来到瑾妃面前,逼近她,笑着道:“本宫没有儿子,你也不能有,谁都不能有。”

    瑾妃一脸平静,并未理她,倒是永安帝满目震动,“她这么多年不曾再有孕,是你动的手?”

    “当然是我,王家那群贱人不能有皇嗣,这个贱人也同样不行。”

    “啪——”

    “毒妇。”伴随着又一声响亮的巴掌的,是永安帝的怒斥。

    皇后被打倒在地,久久不能起身。

    永安帝的手都在颤,显然是气得不轻,他愧疚地看向瑾妃,就见她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像是被害的人不是她一般。

    见此,永安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瑾妃知晓此事,甚至是顺水推舟。

    “好,很好,一个个都瞒着朕,你们一个个都好得很。”

    永安帝忽觉眼前发黑,身子摇摇欲坠。

    秦颐一和秦颐甄二人被方才的一幕幕惊住,此刻见到永安帝身形不稳,立即回神,起身搀扶。

    “父皇。”

    “父皇。”

    永安帝缓了缓,道:“朕没事。”

    他被姐妹二人搀扶坐下,扬声道:“来人,朕要拟旨,废后。”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不可置信看向永安帝,如今朝堂局势不稳,皇后母族虽不如王家等一众世家,但也算是历经几代的簪缨世族,即便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永安帝绝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陛下不可。”瑾妃跪下道。

    “求父皇三思。”秦颐一、秦颐甄相继跪下请求。

    永安帝有些失望地看了瑾妃一眼,他想让她站在自己身边,以正妻之名。

    “朕意已决。”

    颇有一意孤行的意思。

    秦颐甄慌了,在得知母后憎恨自己的原因时,她只有原来如此的心如死灰,但若是母后被废,以母后那固执的性子,怕是会一死了之。

    她连滚带爬地来到皇后身边,对看着永安帝一脸冷笑又眼眸哀伤的她道:“母后,你快求求父皇,求父皇收回成命啊,母后——”

    岂料,皇后像是被激怒,揪着秦颐甄的头发便开始撕打她,嘴里念叨:“你怎么不去死,怎么死的不是你,若是皇儿还活着,陛下就会来看我了,像在王府一样。”

    “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为何死得不是你,为何死的不是你……”

    变故发生得突然,秦颐一见到这一幕,率先上前,顾不得所谓的礼仪尊卑,一脚踢在皇后的肩上,皇后骤然吃痛,这才松开了秦颐甄。

    “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朕带下去。”

    “且慢。”秦颐甄嘴角带血,眼中含泪,那张小脸绝望而冰冷。

    “你就这般恨我?恨不得我去死?”她问皇后。

    从前皇后打她时,嘴里会小声说着什么,但她太疼了,从未听清,如今才知,她希望自己死,自己母亲,恨不得她去死。

    “是你害死了我的皇儿,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她不顾宫人的钳制,奋力嘶吼。

    “你当真是魔怔了,那是你的女儿,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永安帝道。

    从前的温婉的皇后,怎就变成这样了,这皇宫果然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秦颐甄喃喃了一句什么,她的声音被掩盖在皇后的嘶喊中,饶是半抱着她的秦颐一都没能听清。

    于是,众人便见和顺公主从温阳公主怀中起身,不顾温阳公主的阻拦,脚步缓慢地走向皇后面前,目光死寂。

    只见她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手起刀落间,那把匕首夹带着刀子刺破皮肉的渗人声响深深刺进她的左心处。

    鲜红而滚烫的鲜血喷向还想扑上去殴打秦颐甄的皇后脸上,那一瞬,皇后停了所有动作,目光呆滞,直愣愣得看着秦颐甄倒在她的面前。

    “五姐不要——”

    秦颐一最先反应过来,可是来不及了,秦颐甄白色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浸染,鲜红刺目。

    这时,她才知秦颐甄说的是:“好,如你所愿,我还你一命。”

    她慌乱地抱住秦颐甄遍体鳞伤的身子,哭着大喊:“太医,叫太医,母妃,母妃,您快叫太医,叫太医啊——”

    “五姐,五姐你要坚持住,我们还有好多有趣的事没做呢。我知道你不喜读书,我日后不带着你读书了,我们去离邱山,去上山狩猎,去下河抓鱼。我还没见到你穿着嫁衣成婚呢,五姐,五姐你不要丢下我。”

    她泣不成声,想要按住伤口止血又怕将刀子刺得更深。

    “傻丫头,别哭。”秦颐甄想要扬起手抹去秦颐一的泪,可是她太累了。

    “父皇,咳,父皇。”秦颐甄像是想起什么,声音微弱道。

    永安帝眼中含泪,闻言连忙应声:“父皇在这,父皇在。”

    “母后,求您给母后一个体面,孩儿求您。”

    此时一众太医刚至。

    “父皇答应你,你好好治伤,等你醒来父皇什么都答应你。”

    秦颐甄像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缓缓阖眼。

    这时,呆愣愣地皇后才像是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一般,回过神来,看着被抱去内殿的秦颐甄喊道:“皇儿,我的皇儿——”

    不知此时的她,喊的是自己早夭的儿子,还是被她逼死的女儿。

    永安帝冷眼看向疯癫的皇后,当即下旨,将皇后永远幽居坤宁宫。

    这是她答应女儿的,他不能食言。

    若不是当初他在皇后耳边说过太多次想要有一个他们二人的皇子,皇后又怎会这么执迷不悟,导致将所有的不满愤怒全都发泄在一个小小的孩童身上。

    他都不敢想,一个幼小的孩子,是如何一个人挺过这么多毒打,一个人默默无闻地成长至今日这般模样。

    是他对不起她,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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