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老爷,兄弟们几十双眼睛,都亲眼看着那兰时和徐长赢失足摔下山崖,影儿瞬间就没了!崖极高,底下枯石乱生,即便是活菩萨转世,那也断没有存活的可能!”

    钱府,天光大亮。

    钱守仁坐在厅堂内,慢慢地喝着自家姐姐从赵家拿来的新龙井,昨日被兰时用沙子袭击过的三角眼此时已无大碍,像是被雾气给遮了起来,让堂下之人看不清神色。

    刘二麻子正一脸讪讪地恭维笑着,脸上的麻子像是一盘黑芝麻散落到白芝麻里,让人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坠崖了?派人去崖下搜寻过了吗?”

    该死的,他们两个竟然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就算是死,也要看到尸首他才甘心!

    “这…找,找!当然找了!您看,这是从崖下找到的衣角,应该就是那个女子所有,后山野兽众多,那山崖又高,摔下去即便不死,也绝对不会完好无损,我估摸着应该已经被山中猛兽给——咔,吃了!”

    抬手作势割脖,随着刘二麻子的动作,钱守仁虽可惜就快到手的天资美色,但也算是舒了心。他正眼都没抬,就这样由着刘二麻子尴尬地举着那块巴掌大的碎布,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刘二麻子躲闪眼神,豆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当然确定了!我刘二麻子做事那可是县里出了名的负责,我可都是遵照了您的吩咐,就差把山头给翻转过来了,可这…这确实没找着人啊。”

    刘二麻子双手一摊,做无辜样,虽心里说着另一套话,麻子脸上却半点不显。

    开玩笑!昨天夜里这么黑,他娘的就带了二十几个兄弟,要不是看在这猪头名义上的姐夫是赵卓的份儿上,人影都没得后山,鬼才愿意同他去!

    凭啥?凭那区区二十两银?他可不想落得个有钱挣,没命花,随便拿了几块破布料忽悠忽悠得了。

    钱守仁没有注意到刘二麻子的异常,其实他也没有这么想得到兰时,只不过方圆百里内,及笄之年的女娃子里,就属她长得最俊俏了,之前纳的那几个妾室,被李氏往死里折腾地没剩几个,他这不得为自己补充点新面孔,充盈一下后院嘛。

    正当钱守仁因为错过了兰时而遗憾咂舌的时候,管事刘荣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老爷…”他双手揣袖,脊背微屈,稍稍富态的身型,有一小半像足了他的主人家。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刘荣,难不成你那糟心的侄外甥又在外头闹事了?”

    这回可不关什么侄外甥的事,刘荣暗里驳道,刚想开口,就看到厅堂中央还有一个刘二麻子杵着,便抿口不言。

    钱守仁见状,呸了一声麻烦,而后朝他使了一下眼色,刘二麻子当即一喜,正打算退下,找人领赏时,被刘荣给制止了。

    “稍等一下,老爷,我觉得刘二麻子可以留一下。”

    接着,刘荣屏退房内其余下人,并关上门,“刘荣,到底是什么事?”钱守仁不解,为何又要这刘二麻子留下?

    直到门关好了,门外匆匆的下人们也脚步远去,刘荣这才紧皱眉头,细声道:“老爷,大事不好了!今年云州府的秋闱试,解元就出在我们上阳县!”

    “出在上阳县这不是好事吗,再说了,这解元又关我何事?难不成我还得去亲自给那人道谢去不成!”

    刘荣见钱守仁一副死到临头了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连带着刘二麻子也一脸迷茫,显然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往前走了几步,焦急地说:“好是好,但这解元,是徐家长赢,就是同那兰家女一同逃走的少年。”

    “什么!”茶盏落地,龙井叶包裹着瓷白的碎片向四处滚散,滚烫的热水淋在钱守仁的腿上,烫的他一阵惊呼。

    来不及叫人收拾残局,钱守仁拍了拍茶叶子,便一脸严肃的快速走到刘荣面前,瞪大眼睛:“你说今年的云州府秋闱解元,就是昨天带走兰时,躲进后山,最后坠入山崖的徐长赢?”

    “正是。”坠不坠崖刘荣不知道,不过听名字应该错不了,看着他点头,钱守仁随后哆嗦好几下,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这怎么还扯上科举考生了呢!事情大了啊!

    刘荣赶紧上前扶着钱守仁,见眼前这个酒囊饭袋,仅区区一击就已成溃散之势,他暗暗鄙夷,却依旧好心提醒:“老爷,再过几个时辰,就有人来送响报[1]了,我们要快点想办法应对才是。”

    “怎么应对啊!人都没了我还怎么对付那些官府来的人!”

    “老爷,你说的对,人都没了又能怎么办呢…”

    阴森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钱守仁这才像是抓住了主心骨,又重新寻回了冷静模样。

    “你说的对…人都没了,还能变出来不成?刘二麻子,我命令你,不管花多少钱,多少精力,都要让你手下的人嘴巴给我闭紧了!还有住在兰家附近的那些人,刘荣,你负责去警告他们,什么应该说什么不该说,到时候可别给我掉链子!一定要咬死了他们失踪,不关我们的事!”

    钱守仁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能用钱来解决的问题,对他而言,都不是问题。

    他立刻安排刘荣去账房取钱,然后再派一个小厮去赵府找赵卓,通个气。

    刘荣前脚刚走,刘二麻子也打算领令之后跟着离开,钱守仁却又突然一个跃起,抓住他:“我不管你刚刚跟我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如果是假的…那你也要把假的给我变成真的!”

    三角眼里满是威胁,看着钱守仁狠戾的双眼,刘二麻子颤抖地差点没当场尿出来,他有种错觉,如果兰时和徐长赢两人有幸活了下来,那么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

    “好…好,好。”

    日出东山,大雾散去,时间回到破晓前,裴锦满脸黑线地看着侍卫们带回来的战利品,嘴角忍不住抽搐。

    “…”

    “我让你挖玉石,没让你挖人啊!”

    裴锦头大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一男一女,柳眉倒竖,美目圆瞪,两条飘逸的衣带都快被她卷成麻花:“裴丁!你给我解释解释,怎么别人挖的都是石头,就你带回来俩人——不对,还是三个?!”

    话音刚落,一行人中身量最小的侍卫裴丁怯生生地站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个像在泥塘里滚了一圈的小丫头——白术。

    他一脸歉意,不敢抬头直视裴锦,一边挠头还一边怼手指:“公子,这可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的东西了,您说的那玉石,跟别的黑黢黢的石头长得一摸一样,我实在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上,在山崖下看到他们两个躺在水池边,奄奄一息的样子,脑子一热我就,我就给背了回来…”

    一边说着,身后的泥娃娃也跟着不停点头,事情还得从一个时辰之前说起。

    为了保护裴锦的安全,侍卫裴甲和裴乙决定陪同左右,派裴丙和裴丁去远一点的地方挖。

    “裴甲,我怕黑,我还是陪你一起保护公子,让裴乙跟裴丙去吧。”

    一个娃娃脸长相的男子看着前方漆黑的山路,脑海里以往看过话本子里的奇闻怪事全部浮现:会吃人的妖魅狐狸、无头守墓人、捉小鬼的黑白无常,还有以高超口技夺人生魂的无影道士……

    不去不去,打死都不去!

    “不行,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没公子能打,去去去,挖石头去。”以无情著称的天干一号位——裴甲无视裴丁的请求,毫不留情拒绝道。

    而裴丙则是一把揽过裴丁的脖子,一脸兴致勃勃地就朝最黑暗的地方走去,“小丁丁,别怕啊,有我裴丙保护你,别说什么妖魔鬼怪了,就是玉皇大帝要你命,我都帮你勾回来。”

    “呸呸呸!你会不会说话的!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的道理你没学过啊!诶,诶,别拉我啊,我不去,我不去——”

    …

    “该死的裴丙,还说什么保护我呢,我不就闭了一下眼睛,结果鬼影都没了,呸呸呸,天地玄黄,天灵灵地灵灵,我裴丁平日里除了爱看话本,偷吃裴丙的零食,和裴乙值夜时偶尔打打盹,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有怪莫怪,有冤别找我…”

    裴丁一步三回头,紧紧握着腰侧的剑,走到了一处水源处,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这儿肯定没有石头,我撤…”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转过身,还没后退,耳边就传来了一道类似女子哭泣的声音,一声,一声,还挺规律。

    深山老林的,除了他们几个,还有别人?

    裴丁害怕了,立刻掏出自己每晚用来压床底的黄符,鼓了鼓劲儿,重新朝声源处靠近,“…你是人是鬼啊…有人吗?有人在那里吗?”

    一步掰成三步走,他绕过一块巨石,就看到河床旁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伤痕累累,旁边还蹲着一个小团子,短打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头顶上扎的双髻也将将散落,是个小女娃。

    是人就好,是人就好。

    才过去不到十二时辰,这一定是我白术一生中最悲惨的一天!

    白术听了兰时吩咐,在村头雇了辆驴车进镇,结果到了伯牙学院才被告知,姑爷早早就离开了,她只好又花了五文钱,求同县卖猪肉的大爷用牛车载她回来。老牛车走走停停,还没等她跳下车,就看到同村的刘二麻子带了好多人,举着火把上山,听他们喊的,好像是要抓她家小姐和姑爷!

    白术胆子小,只敢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亲耳听见他们说小姐和姑爷坠入山崖,她吓得魂都没了!趁着刘二麻子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山崖下跑,好在山崖不高,还有树枝挡着,但两人还是受了伤,任凭她怎么拍打,怎么喊叫都不醒。

    使出浑身力气把两人拖到崖下的另一端,这才算暂时摆脱了抓捕。

    忍得住大哭,忍不住小嚎,白术一抽一抽地哭着,早已灰头土脸的小脸憋得通红,抽噎声引来了恰好在附近驱鬼驱魔驱天地的裴丁。

    “喂,别哭了,他们还没死呢。”

    裴丁疑惑地看了一眼蹲成小球的白术,进而又扫了几下地上的人,出于好心,打断了看起来就快要把自己憋得不能自已的白术,“你要是再哭下去,说不定他们就真死了。”

    “你才死呢,钱猪头全家死了,我家小姐都不会…啊——鬼啊!唔…”

    白术习惯性地回答到一半,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一双高靴,她捂住耳朵,开始原地尖叫起来。

    裴丁早有准备,伸出右手,快而准地捂住眼前比他更像“小鬼”的小鬼,“别叫了,你不嫌嗓子疼,我还嫌耳朵疼呢。”

    是热的,他是人!

    白术呆呆地看着突现的男子,在想些什么,眼睛全都浮现了出来,“我当然是人,你见过有鬼长得像我这般英勇帅气的吗?”

    “我倒是没听说过,如今没成年的小鬼都会出来吓人了…”

    白术的小声嘟囔没被对面的人发现,见她不叫了,裴丁这才收回手,他蹲在徐长赢和兰时旁边,把了把脉,“还行,命还算大。”

    裴丁对他们为何在此,不感兴趣,拿起身边的凿子就准备去其他地方挖石头。

    “等,等等!”

    白术立刻叫住了他,依靠幽幽月光,她这才看清了裴丁的长相,一双剑眉横于眼上,虽整体稍显稚气,不过依旧像一位驰骋沙场的小将军,浩然之气,刚正不阿。

    “求求你了小鬼,救救我家小姐吧,我,我可以给你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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