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兰时提出的一月赌约,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这天,她起得比白术都早,从院子里的水井打出一桶凉水,接着将脸盆毛巾搬到外面来,就着清晨的微光,开始洗漱。

    先用锦溪巷的宋娘子刷牙铺里买的牙刷,细细地清洗着,接着用凉水漱口,然后一双玉手伸入盆中,轻轻将水泼在白玉般的脸上。

    即便是做好了准备,兰时依旧是被凉的一阵透骨,眯着眼睛伸着手,她朝前够了够,还是没摸到。

    “在这里。”

    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接着青白的指尖传来一阵柔软的触觉,是手中被人塞进了一块毛巾,兰时这才惊觉身边有人。

    “夫君早啊。”

    从兰时搬着脸盆,叮铃哐啷地出来的时候,睡在东厢的徐长赢就已经醒了。

    刚跨出门,就看到兰时正轻轻地朝脸上泼水。

    水珠一跃而上,而后又直直落下,洁白的脸颊像是挂不住水珠般光滑透亮,从圆滑的下颌角一直留到下巴,从眼窝流向鼻尖。

    看着眼前的场景,徐长赢的心里像是有一头小鹿,在砰砰乱撞。

    兰时不知道身旁之人所想,她接过毛巾,浸湿,最后再用按压代替擦拭,温柔地让毛巾吸收干净脸上残留的水渍,这才洗漱完毕。

    “朝气雾凉,夫人怎么不去房间里洗漱?”

    “白术还没醒,我怕吵到她,干脆就直接在外面了。”

    兰时说着,主院门口像是召唤般,出现了一个粉白色的身影,白术揉着眼睛,迷瞪迷瞪地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头上的双髻都还没梳整齐,“小姐,我听到你叫我名字了,不要说我坏话喔…”

    简直比吃饭铃还厉害,院中两人相顾一笑,平凡又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送走徐长赢后,主仆二人在家中浇浇水,聊聊天,大概到了中午饭点的时候,才将将出门。

    兰时已经准备好要去庆丰楼找白清周签合同了。

    纸上内容她都让白术读给她听了,有不懂的地方也已经提前问过孙小宁的夫君,确认上面信息跟白清周那天亲口说的没有出入后,她准备今天就同他去官府签字。

    “小姐,我怎么感觉,这几天没去庆丰楼,这路上多了好多人啊?”

    朱雀大街,白术小心翼翼地护着兰时在人群中行走,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淹没在人群里。

    “真要是这么觉得,那也是好事。”

    “?”

    白术还想继续问,但这大街上人实在是太多了,她专心护着兰时,左挤右挤,好不容易进了庆丰楼的大门,却发现里头的人比外面的人,只多不少。

    “兰娘子,请随我来吧,东家早就在上面留了一间房给你。”

    正当两人彷徨之际,幸得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厮,向她们伸出援手,亲自领着二人上楼,推开熟悉的天字号房,这才得以喘息。

    小厮礼貌示意后,转身便退出去,兰时见状,不紧不慢地摘下帷帽,小手化作蒲扇,轻轻扇着。

    “天呐,真的好多人,不对,是好多男人!”白术偷偷打开一条门缝,猫着身子朝下望去,只觉着店里乌泱泱的,全是男客。

    在最远处,靠近柜台的地方,被划分出来一个小的区域,里面零星坐着几位妇人。

    怎么奇奇怪怪的?她又仔细观察一番,小脑瓜子突然接上线,转身跑回房中,关上门,“小姐,他们好像每个人都拿着一张纸条,给堂内小厮看过一眼后,小厮又偷摸着将纸给收了起来?”

    兰时听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牙绯色的布绫衬得她脸色极好,就连头顶上微微冒出来的绒毛也异常可爱,“白老板果然是成大事之人。”

    “又在说我什么呢?如果是坏话的话,那我可跟白术丫头一样不依呢。”

    白清周推开门,脸上带着藏都藏不住的笑意,他上来时,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端着好几盘热腾腾的菜肴,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白老板,让您破费了。”

    兰时鼻子灵,白清周还没推门进来时,就已经闻到了香味:松江鲈鱼,红烧肉,蒸子鹅…还有香喷喷的大米饭!

    “这有什么,我这庆丰楼什么都没有,但饭菜,那是要多少有多少!”见小厮已经将盘子都放下,他招了招手,很快便退下。

    白术这头已经被香气迷得失了神,她艰难地控制着自己,想先等她们谈完正事再吃,可那颈间却不停地向下滚动,口水迅速分泌。

    “快坐下,有什么事我们边吃边聊。”

    白清周招呼着眼睛都要看直了的白术,赶紧落座吃饭,正值饭点,酒楼里面热闹非凡,就着香喷喷的米饭,兰时也小口小口吃得正开心。

    突然楼下一阵哀嚎,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哎哟,哎哟,大家,大家快来看啊…这庆丰楼的吃食不干净,我生生腹泻了一整天啊…”

    朱红大门外,一个面容饥黄,骨瘦如柴的男子,弯着腰,捂着肚子,一脸愤然地指着庆丰楼的招牌,就开始虚弱地嚎叫着。

    一下子,路过的人们纷纷将他围了,小声嘀咕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客官,请问这日头正好,您不去吃饭,到我们这庆丰楼闹事,是怎么回事呢?”

    倏尔,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人们纷纷避让出一条小路,只见那人墙外直直地立着一道身影——正是庆丰楼的老板白清周。

    他右手在前,左手背后,紫灰色的长衫穿戴整齐,原本慈眉善目的五官,此时因他刻意板着而显得有些严肃。

    “你就是庆丰楼的老板吧,来的正好!我,我今天找的就是你!”

    李贵被白清周的周身气势吓得有些晃神,他转瞬又想到了枕头下的心头爱,瞬间像是吃了一剂定心丸,又开始嚷嚷。

    “大伙儿都听好了,庆丰楼它缺心眼啊!昨天我和往常一样,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吃,就独独来这庆丰楼喝了一碗劳什子药膳…额,就是,就跟门口那桌客人喝的一样,黑黢黢的东西,当天晚上我就上吐下泻,去了医馆才捞回来一条小命!”

    “他们的食材肯定不干不净!大家可千万别再吃了!”

    所有人都跟着李贵的手,看向酒楼门口处,那桌子上两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膳。

    此话一出,众生哗然。

    “不是吧,这庆丰楼竟然干出这等买卖,真的太不是人了!”

    “吃入口的东西也不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吗,这都把好端端的一个人吃出病来了,这下回还让我怎么吃啊!”

    “你还想吃下回呢?下回我都不来了,这黑心的酒楼,就应该倒闭才好!”

    “对,倒闭!”

    “啧啧啧,真的是自己把生路给走死咯…”

    …

    “哎呀哎呀!不行了不行了,又开始疼了,要命了,真要命了!”

    见有效,李贵欲往上再多加一把大火。

    他突然径直躺下,也不管身后有什么东西,如同一只落入热水的生虾,疼得蜷缩身子,嘴上功夫也没闲着,愣是嚎叫地方圆几十米路过的人都听得见。

    被李贵指着的客人顿时怒发冲冠,当即丢下勺子,拍案而起:“白老板,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听了济善堂许大夫的建议,才来您这的,该不会是你们联合起来,想要存心害我们吧!”

    “你要是今天不给出个说法来,咱们就报官,官府见!”

    见气氛高涨,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李贵没有察觉到那位男客的话中意,只是偷偷地笑了笑:这次还不将庆丰楼连根拔起,闹得渣都不剩?

    他微抬眼睛,准备好好地欣赏一番某人冷汗直下的表情,却冷不丁对上白清周似笑非笑的眼神。

    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还笑得出来?

    白清周确实在笑,而且笑得毫不掩饰,特别夸张:“哈哈哈哈哈哈——”边笑还边捧腹,紫衫笼罩着健壮身体,时不时还一颤一颤的。

    围观的众人突然鸦雀无声,连地上躺着的李贵也忘记假装抽搐。

    有人疑惑地打量着白清周古怪的举动,也有人一副震惊模样,以为是白清周受到了什么刺激才变得如此,也有人内心跟李贵一样,看他笑得瘆人,被他笑得诡异。

    “你,你笑什么!没看到我都被你害得这么惨了吗!”

    “不好意思,我缓缓,缓一缓后再跟你说。”白清周喘了好几下粗气,直到气腔舒服后,才缓缓地走到李贵面前,蹲下,一双眼睛迸发出商人精明,直叫人大气不敢喘。

    “你刚刚说,你昨天喝的跟门口那两位客人点的药膳一样?”

    “没,没错!就是他们在吃的那种。”

    “那我再确认一下,你是昨天来吃的,不是前几天?”

    “就是昨天,我都拉了一个晚上的肚子了,那还有假?”

    白清周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轻蔑一笑,丝毫不将李贵放在眼里,他慢慢直起身来,原本弥勒佛般慈悲豁达的双眼尽透着凉意,原地绕着地上枯瘦的男子走了一圈,继而冷哼:“王福,把册子给我拿来!”

    店内一个声音大声地附和一句“好嘞”,随后立即有一个掌柜打扮的老伯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本不知名册子。

    王福老早的就在外围准备好,就等白清周一声令下,他学着白清周的样子,面目表情,只是一看到地上赖躺着不动的李贵,忍不住还是狠狠啐上一口。

    “哎,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五官正常,四肢健全,不知受何人撺掇,不去找一份安稳工作,跑来我们庆丰楼讹诈!想必也是脑子有点问题,你也不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

    王福可没有什么架子,能当上庆丰楼的掌柜,什么大风大浪,奇形异种没见过,白清周骂不出来的,他统统都可以代劳!

    见李贵饥黄的脸隐隐有被气的发紫的趋势,白清周给王福递了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功成身退,退守店内,这一来一去,速度之快,仿佛刚刚从未出现过。

    “这位客人,不知你是否知道我手上这本册子,都记着些什么?”

    “我,我怎么知道你写什么,你爱写什么写什么!关我何事?”

    “今天你这般举措,还真就关这本册子事了!”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4_14274/155958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