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兰时和徐长赢都已起床洗漱好,坐在院子中间等着吃朝食。

    今儿运气好,巷子口卖煎白肠的罗小生终于又回来了。

    前些日子他媳妇儿刚给他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乐得他当即告假十天,回老家照顾娘俩儿,如今回来了,街坊邻居都替他高兴。

    煎白肠的摊口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油香。

    “来了来了来了!小姐姑爷你们绝对想不到,那罗小生的摊档前排了多少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清水巷子原来住了这么多户人家!”

    白术拉着卫二从门口跑回来,手里还拿着几份热腾腾的煎白肠。

    卫二此时已经换下了泛白的僧袍,昨晚上,徐长赢去成衣店买了几套常服,几件短褂长裤,考虑到他还在长身体,买的不多。

    “就是,我还是第一次见着煎白肠,我听人说,它还叫葫芦头,说这猪下水虽处理起来麻烦,但味道却出奇的好,就连圣人都曾亲自赞扬过呢。”

    卫二本就机灵,再加上昨天晚上被白术偷偷拉着,开了好一会儿的小灶,细细讲家里的大小事务、注意事项以及心窝子话全都掏了一遍,他早就回归活泼的本性。

    摇着小脑袋,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一通话,原本还带着几分佛意的淡定,此刻全都被香喷喷的煎白肠给勾了心弦,消失不见。

    “快吃吧,等会儿巳时还要应了那忠义侯府的约呢。”

    按理来说,昨天才刚过了休沐,今天应该是徐长赢上学的日子。

    但早在半月前,谢月戎便差人来下帖子,邀请二人去侯府,庆贺那两龙凤娃娃满月。

    徐宅和忠义侯府相隔不算远,满打满算,走过去才不到一柱香时间。

    待门口不停伸长脖子张望的小暑,看到熟悉的身影靠近时,连忙高兴地挥着手迎接他们,兰时这才抬眼望天。

    时间刚刚好,正是巳时。

    “兰娘子,徐公子,快里面请,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正带着小少爷和小小姐在毓秀阁品茶呢。”

    实际上,小暑作为谢月戎的身边人,二等丫鬟,日常工作轻松体面,亲自服侍主子们的衣食住行,端茶送水即可,断不用负责到这府前迎客的做活。

    只不过是得了主子的吩咐,这才能到门口迎去。

    说是宴会,其实宴请的人并不多。

    除了几家要好的夫人差人来送了补品贺礼,顺道还约了明日正式的午宴外,也没别的了。

    谢家低调,不喜欢搞那些大摆场面的东西,两个奶娃娃当初洗三,也就只是自家人私底下支了一张桌子,上面零零散散放了几件贵重、寓意又好的物件,其中还夹杂着几个谢怀瑾从集市上淘来的新鲜玩意儿。

    小主子们都特别给面儿,不哭不闹,还人手抓了一个谢怀瑾买的小拨浪鼓。

    团团还抓了一个摩喝乐[1],爬着就要给面前的谢月戎,连身旁小声喊着要他抓木质大刀的谢云峥都忽略了,可是好笑。

    作为百年戍守边疆的谢家,虽现常年无战,留守于京,但圣人依旧赐了一座大府邸,作为谢家在京城的安居之所。

    门前石兽仰首欲驰,巧夺天工,惟妙惟肖,彰显了谢家一方地位。

    几人跟着小暑,穿过红墙绿柳,沿着鹅卵石路,绕过层层叠叠的假山群,一面玉湖惊现于眼前,湖上坐落着一方八角亭,一位身穿青蓝大袖衫的女子正居其中。

    “夫人,兰娘子同徐公子来了。”

    听见小暑的声音,谢月戎这才从摇车里收回眼神,美艳的凤眸微微一笑,使得其周身气势都暖了几分,“兰时,快过来!”

    徐长赢牵着兰时,小心翼翼走过曲廊,然后俯身行礼,“在下徐长赢,见过侯夫人。”

    谢月戎笑着抬抬手,见两人从远处过来时就一直不分开的小手,内心多是打趣。

    可惜毕竟是外男,再说了,她跟徐长赢也不熟悉,好不容易才没将内心的话说出来,“我让人在外院安排了点梨酒和点心,徐公子若不介意,可以先行一步,我家那皮猴儿也在,不必拘谨。”

    皮猴儿指的就是谢怀瑾,不用多想徐长赢便理解了她的意思。

    “我先到外面等你,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嗯。”

    徐长赢在兰时耳边小小留下一句,便抬手谢过,带着庭外的卫二,跟着一小厮打扮的人走了。

    只留下面红耳热的小娘子,和周围用眼神打趣的谢月戎等人。

    “主母气色如今是愈发好了,刚刚远远一看,白术还偷摸着跟我说,以为是误闯了哪位年轻小姐的宴。”

    兰时稳了稳心神,努力忽视那些饶有趣味的目光,跟着指引,落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大暑正在为她倒茶,清幽的茶香随着水流的倾泻溢出,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起来。

    同大暑点头致谢后,座上的谢月戎发话了。

    “别总扯白术当滑头,你也是个狠心小儿,说了你平日无事的时候,就唤顶轿子过来陪陪我,你倒好,十天半个月的也没个影儿,若不是先头脚程快的小厮跑来回禀,我还真就担心你不来了呢。”

    兰时才将将抿了一口香茶,谢月戎便像是倒苦水般,窸窸窣窣全数落了一遍,就差捻着帕子假拭泪了。

    身穿嫩粉色儒裙的小娘子作势起身福礼,就要朝地上一倒,那膝头都快要触碰到锦织地毯了,“是兰时不好,请主母责罚。”

    谢月戎心一颤,以为自己话说的过火,正要喊人扶她之际,却又被眼前景象,逗得嗔骂道:“你净吓唬我!”

    只见眼前的小娘子不仅没有低头,反而还调皮地望着她,白粉色的布绫随风起舞,那单螺髻上简单簪着的一根流苏坠子,正歪歪的朝她一晃一晃,半天没有语气中的慌张。

    兰时随着她的话,简简单单就将谢月戎给逗得七扭八歪,等她好不容易才将气顺了下来,兰时这才把自己先前就准备好的贺礼拿出来。

    “这是豆腐鲫鱼汤的方子,最适合您如今调理身子用。”

    大暑伶俐地向前接过兰时的方子,然后递给谢月戎。

    “不知主母是否吃得惯葱味,如果不喜那股子味道,不放也行,鲫鱼味鲜,最适合体质弱,御力低下者服用,平日里府上其他人如有需要,也可以一同做了吃。”

    谢月戎柔柔地听着,眼睛扫着上面的字,却发现在花笺的最下方,极细的黑线勾勒出两个字——通乳。

    “这…”

    “兰时不才,刚刚在来的路上,跟小暑通了气儿,知道您寻常还是有在坚持亲自哺育,所以我这礼也算是打瞌睡送枕头——正是时候。”

    此话不假,但其实兰时的袖子里还放有另外一张温补方子,区别不大,但差就差在最后那一行小字。

    食方不是什么从天边随处就能掉下来的东西,她没有懵懂大方到一下子又送出去两张,毕竟现在她还有另外的身份,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谢月戎闻言顿时两眼发光,很快脸上又飘起羞涩,捻起帕子捂嘴,“你这丫头,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上回你离开后,我就按照你跟大暑说的法子,让小厨房定期熬煮何首乌枸杞子汤,这身量还真真瘦了不少,比之前我怀瑾哥儿的时候还要爽利,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膳方子的。”

    何首乌枸杞子汤——有滋阴补肝益肾之效,对孕后女子还有修身之益。

    兰时也是误打误撞,这京城女子,哪个不是追求身材苗条,有甚者,甚至恨不得自己的腰瘦成巴掌大小,真的是想想都吓人。

    不过在身体安康的基础上,通过食方的帮助,确实是能够让身形更加纤细一点,恰好,爹爹留下来的方子里还真有这么一道。

    “都是我小时候,爹爹在家捣鼓的,他曾和我说过,我娘当年忧心劳力,身子骨总是不大好,怀我的时候更是上吐下泻,没个安宁,还总是担心自己身材走样,连铜镜都不照了。”

    “结果没曾想,娘亲还是没能熬过那生死关,身子骨不争气,生下我没多久便离开了,我爹颓靡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将我娘心心念念的膳方给摸索出来,乡里乡亲都知道。”

    刚刚还如同洁白兰花般的女子突然间黯淡下来,即使人们看不到她的眼睛,却也能立刻感受到她此刻的情绪。

    谢月戎欲言又止,雕琢精致的柳眉浅浅弯着,她叹了叹气。

    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不说见了上百,也有几十,只是不管遇见多少次,终究是留下来的人更难以接受。

    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白术,已经开始偷摸着抹泪珠子,湖面一时无言。

    但不多会儿,亭中的小娘子又振作起来,“不过,都过去了,如今我过得很好,想必爹爹娘亲在天之灵,肯定也很开心的。”

    她努力挤出一抹笑,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这笑容是有多味苦。

    “一定是的!不说那些了,快来看看我这拼了命生下来的奶娃娃,你都不知道我那日是有多惊险…”

    两人正在后院凉亭内逗着争相吐泡泡的团团和圆圆时,一身戴长命锁,约莫年岁不超过孩提之年[2]的小孩,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抱于胸前,一只短短的、胖若藕节般的手指指着一碧色男子,奶声奶气地说:

    “两个,爹爹。”

    “爹爹,像,蜀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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