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长赢,没想到时宴兄这么快就邀你一聚了!”

    酉时末,太学门前人来人往,多得是着急回家的学子,还有趁此机会,外出觅食的住宿生们,大门前攘来熙往,热闹非凡。

    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就这样停靠在拐角的大榕树下,半宽不窄的道路一下子就被占了一半。

    车前还站着一位童颜侍从,可爱的娃娃脸,见谁都是笑着,右眼眉尾处还有一道浅浅的星星胎记,特殊的形状让人过目不忘,他的腰间上还挂着一块半圆弧形腰牌,与眼尾的标志映衬起来,如同星月。

    徐长赢:?

    右脚刚走出大门,还没来得及瞧见马车的徐长赢不明所以。

    还没等他细问,余光里就看见一窄袖交领打扮的陌生男子迎面走了过来,“请问是徐长赢徐公子吗?”

    他点头,男子又道:“我家大人已于明日午后,于庆丰楼设宴,意邀公子同行,品尝新出的参汤药膳,未知公子可否?”

    说完后微微行礼起身,而后又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碧云春树笺,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家风范。

    “鹤青,这我可要说你了,我还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呢,怎的,就跟长赢打招呼,不理我啊?”

    隔得远远的,谢怀瑾就已经认出鹤青。

    太学里没有徐国公府的人,怎么着在这个时间点,鹤青也不像是来接人散学的,此番前来,定是和身边的徐长赢有关。

    听见一旁头戴玉簪的谢怀瑾出声抱怨,被点到名字的鹤青眉梢一跳,仰起头来,两个弯弯的梨涡在嘴角浮现,“谢世子说笑了,鹤青哪敢看不见您呢。”

    见是熟人,还是徐时宴身边的人,本来着急着回家逗弟弟妹妹的谢怀瑾也不急着走了,“等我过几天有空了,再去府里找你玩,上次的五子棋我已经参透你的计谋了,下次一定能大杀四方,打败你!”

    鹤青哈哈大笑,清朗的笑声似能穿透云霄,“鹤青随时恭候世子大驾光临。”

    此时,人群中博闻多识的人立马就认出来了,不远处那位笑面小生,正是徐国公府枢密院副使的贴身侍从鹤青。

    任务已经完成,觉察到周围不明所以,被马车堵住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鹤青不愿再浪费时间,得到徐长赢的准确答复后,便朝徐谢二人微微颔首告别,一跃,跳上了车。

    徐长赢只简单、快速地扫了一下请帖内容,盛名远扬的徐国公府,连一封普普通通的请帖上,用的都是上好的中州徽墨,上佳的澄心堂纸,纸笺清雅,素纹暗涌。

    他的注意力在庆丰楼三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很快又滑了过去。

    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哒哒哒哒”响,谢怀瑾眼底压抑的兴奋与揶揄便再也藏不住。

    他一把揽住徐长赢的肩膀,然后伸长脖子,“什么呀什么呀?时宴兄怎么突然派鹤青来找你了?”可连个请帖的请字都没看清,纸笺咻得一下就被人收了起来。

    “忘记跟你说了,上回我去拜访徐府,见到了徐时宴,虽说行事是较为鲁莽了点,不过…”

    那自然是有机会的,人家都直接找上门来了,八成是看上长赢了!

    “放心吧!你学识又好,人又淳朴,再不济还有我和厉夫子为你做保,时宴兄那关很容易过的。”

    别的没什么本事,论认人,他谢怀瑾可从来没有看走眼过。

    谢怀瑾用力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地为他打包票,就连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向他们投来羡慕的眼神。

    开玩笑,那可是前观星阁钦天监巫熠之子,已逝巫贵妃之侄诶!

    说起那笑面小生的身份,可还真有来头。

    听闻十多年前,钦天监巫熠突遭阴险歹人陷害,诬陷其滥用职权,强行以自愿改变天命,让皇帝独宠巫贵妃,诞下两位龙子,从而达到掌控前朝后宫的目的。

    巫贵妃随后便像是成了众矢之的,接连被人搜出在宫墙下私藏巫毒娃娃,裴立弘急火攻心,当即就下令将其贬为才人,打入冷宫,连同两位还没满周岁的龙子,也连带受辱。

    最后,素有廉洁奉公之称的徐景升,不惜一切代价,替挚友查明真相,还巫家人一个清白,从天子手下将年仅十岁的巫鹤青从苦难的流放之地中救出,逃脱一死。

    为真正保全其性命,事后,徐景升还特地掌握裴立弘愧对巫贵妃的心,亲自为巫鹤青求得圣恩,将其安置在徐时宴身边,做一个毫无才干,毫无前途可言的贴身侍从。

    经此一役,小小年纪的巫鹤青就像是一夜长大,到哪儿去都带上了完美无瑕的笑容,没有人能真正知道他在想什么。

    为上表忠心,他也是在冤屈洗清之后,当即代表巫家舍去所有官位职务,并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碰任何有关占卜观星的东西,才得以在盛怒之下,救下无辜九族之命。

    任何人问起,他都只道是烧了那些害人命的玩意儿。

    只可惜,两位龙子福浅命薄,突变中受了惊吓,未过三年便相继离世,史书中都没能留有姓名。

    自那以后,世上再无巫鹤青,只有枢密院副使贴身侍从——鹤青。

    如今,知道这桩往事的人不多,但并不是没有。

    口口相传之下,有真相,也有谎言。

    但现在,书院门口的路人们,心里想的都是同样的一个问题:那应邀徐国公府的玉面书郎究竟是何人?

    徐长赢不是京城本地人,也不可能亲历当年事。

    对他而言,刚刚递过请帖之人,只不过是一个年轻人罢了。

    但是眼下,相比于徐时宴的食宴,有件更重要的是需要他来解决。

    “…怀瑾,你知道汴梁城内,哪家武行比较靠谱,或者哪个打手身手比较厉害吗?银钱不是问题,最主要是要身手好。”

    日头尚早,徐长赢以交抄本为由,半拉着谢怀瑾来到翰竹院。

    进到屋头里,随手拿起一本闲书,还没翻阅几页,谢怀瑾就听到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像是在低谷中丢进一块石头,沉沉作响。

    他转过头去,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徐兄,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武行,什么打手?”

    为了确保不是外面风声吹动树叶,造成幻觉,他还往徐长赢右侧走近了些,作势掏掏耳朵:“你是不是获了头名,心里高兴,想请我到你家吃饭,庆贺庆贺?”

    某怨种头名:…想得倒美,我和夫人的小家是你随便就能去的吗?

    见眼前的男人天真无邪幻想样,徐长赢别无他法。

    他叹了叹气,侧身调整姿势,温暖的阳光被高大的身影挡得严实,一卷书册也被用作隔断物挡在两人脸颊旁。

    接着稍稍大声:“我想要雇一个打手看家,夫人在家可能遇到麻烦了——”

    打手看家?

    遇到麻烦!

    嚯!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富有武神之心的谢怀瑾,当即原地奋起,大手一挥掀开衣摆,然后右手往回一掏!

    糟糕,今天穿的是襕衫,不是短衫袍,没有锏!

    正当他习武之心无处施展的同时,身旁的格子窗突然向外打开,一个白发苍苍老人像是从天而降,脸上除了震惊之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你们两个小子,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莫不是在搞断袖吧!”

    “奚伯!”

    “奚伯——”

    一阵兵荒马乱,书籍散落又捡起,微缩型的曲水流觞缓缓在院中流淌,“咕噜咕噜”的水流声,清脆悦耳。

    “老夫的建窑茶盏…天青釉瓶…还有我的玛瑙玉石棋…没了,全没了…”

    这边,奚仲景了无生气地斜坐在椅子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已经被小厮收拾好的残破碎片。

    “谢怀瑾——”

    “在!”

    “你——以后离我的博古架远一点!不对,以后只要没有我在,狗与你不得入内!”

    奚仲景气上心头,脸上浮起的红晕血气,衬得他苍白沧桑的脸上不仅有了几分生气,更有几分生气。

    无论他说什么,谢怀瑾恨不得将脑袋垂到地上,把耳朵掰下来让他揪,“是是是,好好好,对对对…”

    紧紧攥着手上的书册,徐长赢暗暗打量着此刻的氛围,只觉得暂时不是出声的好时候,他先扯开话题:“都是我不好,害得怀瑾不小心碰落架子…您的损失,学生来赔。”

    被眉清目秀的少年这么一安慰,再加上旁边那个认错态度良好的某人,就算是再怎么生气,奚仲景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了:“算了,赔什么赔,你先照顾好自己的小家吧,老夫这儿…不重要…”

    有苦只往心里咽,世界上哪儿还有像他这么善良的人!

    奚仲景也不想再沉溺在眼前的残破中,挥了挥手,让下人将碎片残渣都拿走。

    “刚刚老夫路过,无意间听见你说,你要雇打手看家?”

    “…此事说来话长——”

    徐长赢见状,将这几天打听到的事情经过又重新讲了一遍,说到气愤之处,他的眉间便皱得越紧,就连摆放在膝上的手都不由自主握起拳来,清冷的神情间都带有一丝怒色。

    “实在是太过分了!那柳家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也敢做如此不厚道之事!我一定要告诉父亲,好好地参他一本!”

    谢怀瑾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力度之大,连同桌上未盖盖子的清茶都溢出来几分。

    “哼,说得倒轻巧,你父亲不过是区区一武将,他参的本,皇上得信才行。”

    奚仲景嗤笑,见面前的人一个怒红着脸,一个铁青着脸,简直就是一冰一火,直叫他的翰竹院如同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毫不犹豫地就将谢怀瑾的主意给推翻了。

    “柳常德的父亲柳言,可是当朝的御史中丞,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朝中关系牵扯重广,独独没有人敢查到他的头上,不然,柳常德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目中无人了。”

    谢怀瑾是个急性子,他刚想出言反驳,为其父谢云峥在朝中的地位再争取一下下,就被身旁的男人给拦了下来。

    只见男人径直起身,接着长袖一甩,双膝直挺挺地朝奚仲景的方向跪了下去,双手撑地,前额重重磕了下去。

    “如有办法,请奚伯指点长赢,夫人于我而言如鱼之水,命之根,万不可有半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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