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小儿,天这么黑了,你还出来,是有什么要事要找东家么?不怪王福奇怪,自从兰时第一次来庆丰楼开始,就没有出现太阳下山后还未回去的。

    这外头都快伸手不见五指了,竟然还会过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王掌柜莫急,您先忙您的好了,我这还有白术陪我呢。”

    尽管兰时都这么说了,可王福还是不敢怠慢,挺着个粗圆的腰子就要到后房去找白清周。

    店内客人众多,一楼都快没位置了,王福先让两人在柜台后面的高凳上坐着。

    没一会儿,收到消息的白清周就走了出来,“是不是还没吃,我让后厨打个尖儿,先给你们做碗肘子面?”

    “不用劳烦了白老板,您先坐。”

    酒楼里面灯火通明,跟白天红红火火的氛围相差无几,多得是出来吃饭喝酒聚餐的人。

    兰时这会儿也没戴锥帽,只用一条淡绿色丝帕蒙着眼,跟身上的打扮相呼应,乍一看上去,绝一清水芙蓉尔。

    “看起来庆丰楼的生意可好上不少,多得白老板在其中的辛劳。”

    白清周摇摇头,连道好说好说:“我生意好,赚得多,不也代表小儿你也得的多嘛,既然如此,我辛苦点也是值得的。”

    尽管现在兰时的地位已经急转直上,暗地里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庆丰楼的一个小股东了,可白清周还是更习惯唤她为“小儿”,而不是“娘子”。

    毕竟真算起来,兰时也不比女儿白娉婷大多少,这大概就是老人家们更喜欢的“年龄压制”吧。

    这段日子,他可谓是红光满面,意气风发,没了醉香楼这块碍眼的骨头,又有了兰时的食方加持,现在走到外面去,逢人问上一句:可曾吃过朱雀街庆丰楼的药膳汤子?

    如果有人答否,那可真真会被人笑上一嘴。

    “不过,天气开始逐渐热了,人们都喜欢吃凉的,冷的,膳汤估计再卖个一两月,市场就要缩水不少。”

    不愧是商人,深谋远虑,这才将将由春转夏,就已经思考到后面的路了。

    兰时闻言,也不急着反驳他,只是将上一次来时,吃到的那碗绿豆莲子汤提了一下,把她的看法,不管好的坏的,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全都一一告诉他。

    “…正因为如此,您的绿豆莲子汤销量才会低,目的没踩准,其实客人们早就给出了他们的反馈,只是我们一直没留意到罢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白清周忽然间像是有了佛教里面有关“顿悟”的感觉,“原来如此!我这就告诉后厨们,那冰汤子的料减少一半,相应的糖再加一点。”

    “白老板,莫急。”

    兰时伸手喊住了他,见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便朝一旁的白术点点头。

    白术刚从腰间钱袋拿出半截纸条,熟悉的模样,白清周一下子就知道:定又是什么食方子!

    大手一挥,制止她:“等等,这里人多眼杂,你们先随我上去二楼,再好生谈谈。”

    “也好。”

    兰时点头,随后二人便随着他的指引,进了日字号间。

    关好门窗,将屋内的灯蜡点起,白清周这才好好端详纸条上的内容。

    “卤梅水:梅实、棠梂子、广陈皮洗净切片,以三比一比三的比例分份,浸泡半个时辰以上,其中梅实与水的比例为一比五十,冰糖少量,加水煮开后转小火熬煮约半个时辰,可按照口味做偏酸或偏甜口。”

    “这比例可真精确啊,你怕是调试了很久才得出这个比例吧。”

    白清周细细打量了一番,与市面上盛行的配方比较,的确,兰时给出的这一份会更酸一点。

    其实,她只是小时候尝了几次爹爹做的卤梅水,往里多加了点广陈皮罢了。

    有“灵舌”的加持,调整菜品没那么难。

    兰时没有将她的特点暴露出来,只是听完后微微颔首,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费了点功夫,不过我想大家应该会喜欢的。”

    毕竟夫君在家的时候,就喝了很多。

    一想到这,兰时稳了稳神,将剩余的想法也说了出来:“不知白老板是否知道,在城里支摊赠汤的话,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白清周一怔:“如果是有相关的合格手续,一般不难,你这是…”

    兰时微微一笑,楼下热闹氛围,倒是衬得她愈发沉稳安静,“我想让您安排一下,在京城的学院里做善事,将这消暑的卤梅水免费赠予书生才子们。”

    其实她是有私心的,前些日子夫君才刚结束考试,一同陪着他在书院住了一阵子的卫二回来抱怨,说书院里面几乎全是男子,尽管夏天来临,很多人都会做好个人卫生,但成天闷在教室内,别说好好吃饭了,就连闻到汗味,连白水都喝不下。

    如果能随时喝到清口解腻的卤梅水,应该能好好撑过这个夏天吧?

    幸运的是,白清周果然不愧为土生土长的城里人,不仅有头脑,还有门道。

    兰时才稍稍提了这么一嘴,他立刻就在脑海中浮现出一条可行之路,拿起一旁的白纸,刷刷地就开始写起来。

    “放心好了,我有个远房亲戚恰好在市司做事儿,而且我们要做的还是不要银两的大好事,到时候跟书院的官员商量一声,等批文下来了,我们就轮流召集伙计们去支摊!”

    怪不得白清周都没怎么问就应承了下来,实际上是因为兰时这条计策确实是有它过人之处。

    前脚从绿豆莲子汤中剩下将近一半的耗材,后脚就能拿这一笔银两去购买卤梅水的材料。

    再加上这夏日消暑的物什儿并不值钱,也赚不了什么,但用它来作为一块揽名声和人气的敲门砖,就再合适不过了。

    留白清周在屋里静静斟酌着接下来的路,兰时二人悄悄退了出去。

    “还是头一回知道,这白老板一旦沉下去做自己的事,竟会听不到别人在叫他呢。”

    “这叫做专注,我们都要多学习别人的优点,这样才能成为更好的人。”

    “嗯!”

    庆丰楼里,依旧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连同二楼的包间,此时都已经客满,再来人的话,估摸着伙计都要往三楼请了。

    两人慢慢走着,路过熟悉的天字号间时,突然迎面走来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手拿一把茶壶和几个瓷盘,“姑娘是…”

    话还没说完,原本正在平稳走着的兰时突然脚下一崴,声声就要朝前方扑下去。

    “哎呀!”

    徐时宴眼疾手快,正想伸长手臂为其挡一挡,却不料其身后的丫鬟动作更快,“小姐小心!”

    扎着双丫髻的丫鬟及时将她扶稳,兰时的心怦怦直跳,“没事,只是刚刚那里有些滑,不小心错了一下。”

    “没事就好。”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主仆二人这才双双抬起头来,“是你?”

    白术小小惊讶了一下,小脑瓜子很快就对应上了眼前的人。

    徐时宴的目光聚焦在淡绿色丝帕上,见兰时没事,这才沉声道:“又见面了,夫人这是来寻长赢的吗?”

    等等…

    夫人?

    夫君?

    见兰时有些微愣,白术偷偷捅了捅她柔软的腰肢,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提醒道:“小姐,是之前在侯府假山群里撞见的公子。”

    糟糕,他怎么会在这儿?

    而且听他的意思,好像夫君也在?

    兰时僵硬着扭头,透过天字号半开的木门,依稀看到那暗红桌前,背对她正坐着一个青衫男子。

    这个背影,就算是化成天际边的辽烟,她也能认清。

    就是夫君没错!

    徐时宴:“要不要进去坐坐?”

    万万不可!

    兰时猛然摇头拒绝,飞快地说了一句:“这位公子,能拜托你不要跟我夫君提起我来好吗?我是因为…有,有惊喜要给我夫君,这才出来的,拜托拜托!”

    说罢 ,小娘子还抬起手,学着拜拜的手势,活脱脱像一只招财猫。

    趁着间隔,她又瞟了一眼屋内的情况,大概是动静闹得有些大了,青衫男子隐隐有回头的迹象。

    兰时顿时顾不上继续解释,只丢下一个草草了事的理由,抓起还在一旁诧异的白术匆匆下楼,拔腿就跑。

    脚下如同生风一般,竟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踩差踏错。

    “诶…”

    “时宴,怎么回事?”

    屋内,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是徐景升先一步注意到外面的情况。

    青衫男子接着回头,门边除了徐时宴,没有别人。

    “没事,父亲,许是我看错了。”

    徐时宴想了一会,决定还是不说了。

    人家夫妻俩都会搞惊喜,回去他也得准备个惊喜给夫人。

    “呼…呼…幸好我反应快,不然就被夫君发现了。”

    这边,猛地跑出去好几条街,兰时二人才敢停下。

    白术差点连气都没喘上,大口呼吸:“小姐,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跑啊?”

    “为什么?”兰时眉心一皱,“当然是…对嚯,我们…为什么要跑来着?”

    她脑子一卡,第一次被小丫头给反问到。

    又不是不能出门吃饭,也不是被人发现同白老板单独商谈事情,怎么就撞到一个才见了不到二次面的男人,就跑了呢?

    主仆二人正在幡然醒悟之时,庆丰楼天字号间内,和洽的氛围也变得异常紧张。

    “长赢,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徐景升泪眼婆娑,神色紧张,像是突然间回到了二十好几的年岁,全然没了那在朝中叱咤风云的气势。

    被点到名字的某人,半天没反应,像是僵住了一样,仔细着看才发现他的胸脯还有在起伏。

    “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对于我,甚至对于整个徐府而言,都是一件大事,这些天你可以先回去思考一下,晚一点再答复我。”

    老人家小心翼翼地说着,像是不太放心,怕被拒绝,又补了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立刻来府上寻我,我不在的话,直接找时宴、时宽他们,都可以的。”

    夜色渐深,徐长赢独自走在漆黑的街上,脑海里全是徐景升低哑的声音。

    事情究竟是如何变到今天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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