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前脚刚从浴房里出来,坐在安静的院子里干发,徐长赢紧接着便走了进来。

    “夫君?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晚一点才回来的吗?”

    徐长赢心思杂乱,魂不守舍,没注意到小人儿脸上的不自在,只说了句:“没什么事,简单吃了点就散了,夫人,我有些累了,先休息了。”

    说罢,没等兰时上前来看,转身便回了东厢房。

    中途还不小心踩到尺玉蓬松的大尾巴,吓得它“喵呜”一声,便逃到廊下木笼子里,暗自舔毛。

    “奇怪,怎么感觉夫君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兰时皱眉,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通,厢房内的灯火很快便灭了下去,她自顾自的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去。

    “就叫徐恪己吧,谨慎恭敬,守好自己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父亲名字的意义。

    哥哥景升,寓意安康向上,向日而生。

    弟弟恪己,寓意省身克己,谨言慎行。

    徐伯程早已将自己对两个儿子的期冀,刻在其终生的名字里。

    清朗的月光忽明忽暗,像是在跟天上的乌云嬉戏,时而显现,时而藏匿,连带着床上男人的脸也若隐若现。

    徐长赢合衣而寝,连脱去外衣的力气都没了,能完好无损的回来,没有一头栽进临水桥里,已是大幸。

    他居然是徐国公府的二房血脉,连世人都不多知道的,徐家家主徐景升庶弟之子。

    当朝国公是他的大伯,枢密院副使是他的堂哥。

    简直不要太荒谬!

    父亲不是区区一个乞丐,在路上晕倒后被母亲捡回去当赘婿的流浪汉吗?

    久远的记忆从深处渐渐浮起,不对,父亲好像确实有跟他提过,自己有个很厉害的大伯,乐书礼数样样精通。

    可这竟然都不是骗小孩的。

    就这么乱想着,不知何时,男人渐渐睡去,一眨眼便又是清晨。

    “夫君路上小心。”

    徐长赢看了眼兰时,薄唇张了张,像是想说什么,眼中充满矛盾的情绪。

    卫二也已经拿好书袋在门口等待:“姑爷,快走吧,今天夫子要点名,我们得早点去。”

    算了,还是等事情真相确认后,再同夫人坦白吧。

    一如既往的无聊在家,兰时躺在软榻上,寻思着还有什么事忘记做了。

    “对了,还有银子!”

    她直起身来,朝门外喊了一声,很快便有人应和,“来了小姐。”

    在白术过来的时候,她拿起枕头下钥匙,将床底的小木盒拿了出来。

    “咳咳——”

    有段时间没打扫了,灰尘比想象中要多。

    她轻轻几下吹去小木盒表面的灰尘,白术见她拿着盒子,就知道小姐唤她来做什么。

    “是又要去钱庄存钱了吗?”

    兰时嗯了一声,点点头,然后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昨天正好白老板给了这半个月的益钱,金额太大了,放在家里我不放心,还是存在钱庄的好。”

    才半个多月,白清周就给了她三四十两,加上平日她自己储的,手头上也快有近五十两银了。

    打开小木盒子,里面全是她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银子。

    抽出右边的妆奁,里面满满当当,白白胖胖,全是昨晚白清周给的银元宝。

    “将几个银元宝换成钞票,存到钱庄里,剩大概二十两银的样子,换成几个小银锞子和几贯钱,随身带在身上,以便不时之需,具体怎么兑你看着办。”

    “好的小姐。”

    这事儿她最在行了,日常家里的柴米油盐吃穿用度,她都有跟在小姐身边好好学,哪些面值的银子最常用到,平日出门时一般需要带多少银子,她都心中有数。

    白术拍拍胸脯,小心地将木盒子揣在身上,随后便出了门。

    日头偏晒,还没在廊下站多久,兰时便觉着右眼跳得厉害。

    “奇怪…难道是最近用眼太累了吗?”

    她随即转身,从屋内的圆角柜里拿出一包药,然后轻车熟路地在水井边勺了一盆水,将夫君保留下来的火种小心点燃,便在院子里烧起来。

    咕噜咕噜咕噜——

    水烧开了,接着兰时打开药包,将枯黄的药材全都倒了进去,约莫一刻钟以后,再用笊篱[1]将它们捞起,拿出一张干净的白布扔下去,浸湿。

    “夫君不在,我就浅浅敷一下好了。”

    “真是的…昨天明明还说回来就帮我敷药的,结果一回来就去睡觉了,大骗子…”

    兰时嘟嘟囔囔的说着,自从兰文竹去世之后,她便逐渐有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平日里有人在家陪她还好,若是像现在这般独自一人,她便会自己跟自己聊天,像壮胆子一样,还挺有趣。

    她嘴上埋冤着,可手上动作倒是不停下来。

    用夹子夹起已经被染成黄布的白布,放到干净的盆里,接着信步走到廊下,将新买的躺椅拉到阴凉地儿,悠悠斜躺着,将黄布敷到眼上。

    风声,树叶声,猫咪打呼噜声,小狗吐气声,空气中的苦药味,还有淡淡的兰花香,一下子就像是全部扑了上来。

    “真舒服,下午再清点一下要带过去的东西,静静坐等夫君带我去拜访奚老先生就好了。”

    “也不知道老先生喜不喜欢猫猫狗狗呢…”

    小娘子美美地想着,小脑袋一垂一垂,好像比路边的杨柳还要垂弯了脖子,昏昏沉沉,酣然入梦。

    不知怎的,今儿小憩睡的特别不安稳,像是在梦中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着跑,稀薄的空气像是掐住了她的喉咙,久久喘息不过来。

    黑黑的通道里,无论怎么找也不见夫君的身影。

    突然,空洞的世界传来柴火倒地的声音,紧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兰时骤然清醒。

    窝在躺椅下的乌耳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凶恶地吠着。

    “汪汪——汪汪!”

    喉间的嘶哑声,成功吵醒了小娘子,“乌耳?你怎么了?”

    乌耳并不会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兰小娘子,我们终于见面了…”

    兰时猛然起身,幅度之大,连眼上的黄布都差点被甩飞出去。

    “谁!”

    她警惕地看向院子,只可惜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模糊。

    兰时刚敷了药,视野还未恢复成日常水平,现在要是尺玉和乌耳同时在她面前,除了知道是棉花团子,其他一概不清。

    柳常德可是专门等到徐长赢走了之后才来的。

    白术在墙上放的碎瓷碎瓦,疏密不一,很容易就被他找到漏洞,毫发无损地翻进了屋。

    “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你竟自己将那丫鬟派出了门,不然还得我多费心思,看看是将她一棍敲晕好呢…还是一棍打死好呢?”

    “你——”

    兰时认出来了,这个声音就是当初来骚扰她的人。

    没想到对方竟然贼心不死,直接翻墙进来了。

    “你这是私闯民宅,我警告你快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哈哈哈哈,你喊啊,看是我快,还是这巷子里的孤残寡人快!”

    说罢,柳常德拿起随身携带的弹弓,直直朝面前的乌耳射去。

    力道之大,瞄准之狠,竟连以速度著称的狗狗都躲闪不及,一连被他打中后腿和肚皮。

    “嗷呜——”

    “乌耳!你够了,不要伤害它们!”

    乌耳的雪白毛发立刻就渗出丝丝血迹,柔顺的皮毛瞬间粘连,就连呜咽声都凄惨的可怜。

    兰时不顾安危,依靠记忆的路线就扑了过去,可惜脚下不知道踢到什么,硬生生从台阶上跌落。

    “啧啧,美人可别破相了,小爷我还等着和你一夜春宵呢。”

    柳常德这时也不着急了,他随意踹开挡路的狗,然后四处环顾着屋院,将大门从内落了锁。

    “这小破屋子,还不够我府上三等丫鬟的院子大,看来你那柔弱夫君,也没什么用嘛。”

    兰时趴在地上,双手握拳,狠狠啐了一句,她绝不能容忍有人对夫君不敬!

    “你有什么资格评论夫君,我们凭自己的手脚努力生活,在城内有一隅之地可安居乐业,夫君自幼勤奋好学,在学院深得夫子同窗喜爱,又岂能是你一纨绔子弟,只会凭借士族力量寻欢作恶之人能相比的!”

    话音刚落,纤细的下巴骤然吃痛,柳常德不知何时到了面前,用指尖狠狠掐着兰时的下巴。

    “凭什么?就凭我现在当场就可以办了你,而你的无能夫君除了只能给我哭着□□,再无一点用处!”

    放屁!

    兰时瞬间像是被点燃,使出浑身力气,猛地用头狠狠撞击男人的面中部,当即痛得他捂鼻叫唤。

    就是现在,她狼狈地四肢并用,在地上艰难地爬着,终于顺利摸到柔软的皮毛。

    “乌耳?乌耳?”

    小狗奄奄一息地半躺在地上,毛茸茸的尾巴正颤颤巍巍地挺立着,喘气急促,小半个身子都像是被红漆浸染。

    兰时不知道她伤到哪儿,小手颤抖,不敢碰它,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早就将两只宠儿当作自己亲一般的家人,连呵斥都不忍心,为何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

    尺玉尺玉呢?

    像是感应到她的呼唤,一声细微的喵呜声从廊下传来,紧接着,柳常德又尖叫一声,“死猫滚开!你是什么玩意儿也敢咬本大爷!”

    他的人中处有两道明显的血痕,手臂上,脚踝处,甚至连脖颈都有几道狠戾的抓痕。

    柳常德大手用力一甩,只见扒在衣袍上的白团子应声落地,“喵———”

    “尺玉!”

    它随即吐出一小口鲜血,听到女主人的声音,翻滚着小身子,小跑几步到她脚边趴下,进而再无声响。

    感受到它柔软的毛发,还有那微乎其微的呼吸起伏,兰时天都要崩塌了。

    “救命,救命!有没有人!外面有没有人!”

    听见美人凄惨的求救声,柳常德像是打了什么鸡血,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接着将翻涌的鼻血抹去,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这么刚烈的性子,小爷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越想反抗,我就越想将你这幅身子压在身下,狠狠地教训!”

    恶魔般的话语飘荡在空气中,却没有半个人愿意站出来。

    明明外面多的是走动的脚步声,为什么!为什么却没有人愿意救她!

    思念至此,恍惚间,兰时像是提前看到了她的下场。

    不行,绝对不行,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个贼人侮辱夫君,侮辱我!

    她用力推开柳常德想要为非作歹的手,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跑向书房。

    “哟,这是想开了,还是想到房间里玩?小爷我这就成全你!”

    柳常德大步向前,无视脚边的两团死物。

    进了书房,还没来得及打量里面的陈设,就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

    只见兰时拿着什么东西,在桌上用力一砸,接着一杆断裂的狼毫笔尖直直指向前方,苍白的小脸神情壮烈且坚定。

    “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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