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夫君被人提捕到开封府候审了?!”

    顾不上身后欲要安抚的盛南昭,也顾不上徐长赢时时刻刻提醒着出门必带的帷帽,兰时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

    突然,她双腿发软,脚下一滑失了平衡,“唔——”身体重重地砸到地上,闷哼一声,连尺玉的猫窝都被掀翻。

    “小时!”

    盛南昭快速跑了过来,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端庄,“没事吧,快起来,都出血了!”

    一阵疼痛钻心而来,兰时下意识地用手掌撑地,双手掌心瞬间破损,断了线的血珠染红了一小片地砖。

    “快去喊大夫!”

    盛南昭一脸紧张地捧着兰时的手,转头指挥一旁已然呆愣的白术。

    可这主仆二人一个失神,一个呆滞,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机灵,后者连自家小姐受伤了都不知道。

    她狠狠皱眉,几欲生气,兰时这才像是被疼痛刺激的回过神来,她紧紧抓着盛南昭的衣袖,唇瓣不自觉地颤动着:“我没事,我要去找夫君,找夫君…”

    这时,青果飞快地从大门外走了过来,半蹲在地上,垂头道:“后门已经备好了马车,大少奶奶…”

    “算了,先过去再说!”盛南昭厉声斥道。

    得了命令,长臂一揽,青果很快便将瘦小的兰时半抱上马车,连带着几个府中侍卫,火速赶往开封府。

    好在马车上还有一些外伤药,看着眼前心慌到无法控制情绪,再抖一下都快要吓得落泪的人儿,盛南昭长话短说。

    “听下人传来的消息,是那御史府的嫡子柳常德,在开封府搞了个状告公堂,说两天前的早上,他和他的小厮在青楼后巷被人用麻袋套着打了,现在是要公开缉凶。”

    “好死不死的,不知怎的就将长赢抓过去了。”

    青果一听心下一凛,但手上的包扎动作丝毫未停。

    说到底,她的身契如今好像还在盛南昭手上,也就是说她真正的主子也许还是盛南昭。

    可是盛南昭既然都已经在明面上将她指配给了姑爷和小姐,那这前几天偷偷摸摸打沙包的事情,需要让她知晓吗…

    青果不懂,青果只是一个无害的小果子。

    正当她左思右想时,一旁一直无言的小人儿出声了。

    兰时蜷缩在角落里,没有被绷带包裹着的十指在膝上无意识抽动,她紧咬下唇:“无论真相如何,我始终都跟夫君在一起。”

    “他生我生,他死我亡。”

    短短八个字,顿时吓得盛南昭脸色大变。

    她连声斥责:“呸呸呸!什么死什么亡的,有时宴在,有阿翁在,有徐国公府在,就算是倾尽家业,也定会保三弟平安!”

    女子虽平坐着,却散发出一股不可阻挡的气息,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威仪,让人不自觉地听从她的命令。

    青果低垂的头又稍稍俯下去几分,疾驰的马车里只剩下角边的那个小娘子还楞楞地靠在窗边。

    她不知道,她思绪已经乱了。

    脑海中除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显模糊的身影,和耳边如清水般温和低沉的声音,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无神的美目里布满了血丝,光是用力噙着泪定神都开始有些疼了。

    夫君若是知道了,又要担心了。

    马车内的两人就这样看着角落里的小人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眼底的担心都快要溢了出来。

    车夫紧赶慢赶,又要速度快,又得顾着车内主子的安全,连用点力挥鞭都不敢。

    待三人赶到时,开封府衙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少奶奶,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人太多,马车驶不进大道,她们几个是在侍卫的保护下走过来的。

    扶着兰时刚刚站定,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拨开人群朝她们走了过来。

    卫二皱着脸,一掌一个推开拥挤的人潮,艰难地说:“小姐,我们去别处吧,这里人太多,不太安全。”

    “夫君呢!夫君怎样了!”

    兰时半倚在青果怀里,虽然人多,但好在还有侍卫护着,没有被挤到。

    她脸色焦急,原本就缺少血色的小脸,此刻竟然又褪去了几分。

    “姑爷没事,就是他让我来找你们的。”

    此地不宜久留,在卫二的指引下,很快便绕到了府衙侧边,人少空气较流通,旁边就有一条连接临街的小路,就算是撤退也很方便。

    最主要的是,站在那里,只有徐长赢才可以看到兰时。

    其他人看不见。

    早在远远眺望到徐府马车来时,徐长赢便知道定是夫人知道了消息,不顾安危地来了。

    他不能让兰时遇到危险,也不能让她被那贼人看到,凭添事端。

    “姑爷,你吩咐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徐长赢闻言抬头望去,便看到卫二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最前面,正跳着脚示意。

    他抿了抿嘴唇,点点头后,一道惊堂木的声音骤然从堂上传来。

    “啪!啪!”

    一时间,诺大的开封府,满座寂然,无敢哗者。

    只见一袭深紫色圆领大袖官袍的冷脸男子从后方缓缓走出,头戴幞头,下脚登靴,腰间束以青玉浮雕革带,为官威严之势,让人不寒而栗。

    “堂下何人?”

    毕准厉声道,堂下人头熙熙攘攘,竟无一人应答。

    他微眯着眼,目光分外森冷,看着侧前方还在悠哉悠哉地让下人锤着腿的某人,话语间闪过不经意察觉的危险。

    “柳公子,你这是何意?带了这么多人来我开封府,莫不是柳御史提前派你来视察民意,意图将我也参上一本?”

    遵照圣意,殊勋茂绩加冕,一步一个脚印的从地方州府改派回京的毕准,还真不怕这种倚靠祖上蒙荫,在民间为非作歹的世族子弟。

    “毕府尹可想岔了,小爷我这可是替你治理社会乱民之象,给你添绩来了。”

    柳常德头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绷带,额前还渗出了一大块血迹,青紫的熊猫右眼比拳头都大,正半死不活地赖在椅子上,没分出半分眼神。

    “我如今可是受伤了,想必堂堂的三品青天大老爷,应该不会冷酷无情,硬是要求我下跪参拜吧?”

    先下手为强,柳常德边说着,还抬手“哎哟,哎哟”地作头疼,人群中逐渐有些吵杂,毕准见了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这是在点自己呢。

    他扯了扯嘴角,开封府尹正三品,御史中丞正四品,若今天真让柳常德按照往日的规矩来,说不定明天呈给圣人的折子里就有参他的一本。

    不想跟柳常德扯皮,毕准拿起惊堂木又拍了拍:“肃静!今天你来是所为何事?”

    柳常德嗤笑一声,也不装了,指了指堂前已经站了很久的四个人。

    一个花甲之年的破落算命先生,一对年幼枯瘦的姐弟,还有…

    毕准的眼睛在男人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却又往一旁掠过,仿佛刚刚的那一息都是错觉。

    “这些都是最近与小爷我有过过节的人,谅府尹繁忙,我特地派人都将他们一一捉来了。”

    柳常德翘着腿抖着,一旁候着的婢女立刻端茶上来,他色迷迷地接过后,大手竟绕到后方,狠狠地抓了一把婢女的翘臀。

    毕准眉心一皱,面露鄙夷。

    大庭广众之下都敢如此放肆,真是胆大妄为,目中无人!

    好在除了毕准,没有人瞧见柳常德的举动,他用茶水漱了漱口,紧接着全数吐到婢女合拢的掌心里,接着说:“反正人我都给你抓到这儿了,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真凶,就看府尹你的了。”

    话音刚落,算命老先生再也忍不住了,老身子骨一下子跪倒在地,双手颤颤巍巍地作揖求饶:“青天老爷,青天老爷啊!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求求你一定要明察秋毫,救救老夫!”

    旁边的姐弟二人也生生跪了下去,弟弟年幼,尚且还不明了发生何事,只是一旁的姐姐用力按着他的头,一下一下地磕着。

    口中也不停念叨:“求、求求青天老爷,饶命啊饶命啊!”

    一时间,众庭哗然,堂上四人,只剩下了一挺拔身影还直立地站着。

    已经习惯了类似情况的毕准脸色不变,厚厚的惊堂木又接连拍了好几下,场面才得以控制。

    凌厉的视线重新汇聚在柳常德身上,毕准扯着嘴角笑了笑:“你所说的过节,就是指这些?”

    毕准扬了扬手中的状纸,只见上面写了些如半月前无意快马撞翻算命老头的摊子、七日前欲买豆腐却被一黄口小儿咬伤右手掌心等,不过具体为何徐长赢会在此,却没有详写。

    “你曾说,打人者身强力壮,手法生疏,乃初次犯案,不像是有身手、有计划之人?”

    “没错!”

    “那正好,你自己看看,门外的老百姓们也都睁开眼瞧瞧,这跪地之人,一老两幼,别说打人了,就是在路上摔了一下,那都可能会有性命之危。”

    随着毕准的话,众人皆伸长脖子看了看,没一会儿便有人惊讶地开了口。

    “这算命老伯我认识啊!平日没事就喜欢支个摊子在百花井巷替人算命占卜,都快几十年了吧,我家二儿子的大名都是他帮我起的,花了我十枚铜钱呢!”

    “诶,那不是卖豆腐的苗家姐弟吗,平日里也是在百花井巷和弄琴街尾送豆腐的,我说怎么今天没听见他俩推豆腐车的叫卖的声音呢,原来是被抓到这儿来了啊!“

    …

    类似的声音还有很多,在人群里接连冒个不停,毕准轻扫了眼喧闹的人群,心中有了底。

    “柳公子,你都听见了?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只是在日常中与你有了矛盾,无端端被抓了过来,这怕是闹到城门底下,传到圣人面前…”

    柳常德听了冷哼一声,当即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走到徐长赢面前,“那毕府尹的意思是,排除其他,这个男人定是迫害我的真凶了,那正好,来人!把他给我抓回柳府,看小爷我不扒了他一层皮!”

    话音刚落,人群中不知何时钻出来几个家仆打扮的人,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撸起袖子就朝那颀长如松的身影走去。

    “嘶——”

    冷面静观的青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是兰时一时紧张,修剪圆润的指甲生生掐住了她的手臂,松手后,一个个月牙状的甲痕骤然。

    “是夫君吗?不可以抓夫君,夫君!”

    兰时耳朵好,只听了围观众人的零星话语便知道事态发展,她挣扎地拨开青果,欲要从前面过去,就差一点,她就快要摸到官兵冰冷的剑鞘了!

    将将挣开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紧接着,一柄温凉的玉骨扇轻轻在肩上一推,娇小的兰时如同归巢幼燕,跌回了青果的怀抱。

    “姑娘莫急,有毕小准在,这京城的天还轮不到他柳常德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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