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兰时。

    直到回到沉香阁,软塌在榻上,她都没能从这巨大的惊喜中缓过神来。

    “青果,我刚刚,可没听错吧?顾爷爷亲口说要为我治眼睛?”

    “没有听错,他确实这么说了!”

    即便是沉稳如青果,此刻的声线也难掩激动。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身便半蹲在躺椅旁,小心地拍了拍兰时有些颤抖的手。

    “小姐,顾御医可是我朝鼎鼎有名的神医,经由他之手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连圣上都钦赐过御医圣手的牌匾给他,难得今天顾御医亲口说要为你医治眼睛,这可真是百世修来的福气啊!”

    说到兴头上,一旁的白术也跟着蹲下来,兴致勃勃地对兰时说:“小姐,我这就去门口等姑爷,这好消息得立刻让他也知道!”

    说罢,白术当即起身,还没等她跑出两步,便被人一把抓住。

    “何需用得找你说,等姑爷回来了,自然是小姐亲口说更好啊!”

    还是青果想得周到,被她冷不丁一把拽住手腕的白术也没生气,反倒是立刻同意起了青果的建议。

    “不,这件事暂时不要跟夫君说。”

    一道柔和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两人抬眼看去,只见一袭青衣倚靠在屏风旁,脸上压抑的喜色少了近半,只剩下巍巍声线难以掩饰。

    “小姐?”

    “我自有安排,你们可别说漏了嘴。”

    吃不准主子想法的两人,疑惑神色尽显,兰时只道是全然不知她们的不解,转头便吩咐起她们将她近期规整过的竹纸都翻找出来。

    “这个好,我下午仔细听过了,左边菜式顾爷爷夹得多,都是些咸甜可口,想必定喜欢人参银耳汤。”

    “这个也加上吧,炸香芋丸子,虽然是平日无聊瞎捣鼓的,但软糯可口,也适合他老人家。”

    “黑豆小麦夜交藤汤可以调理身心,夜晚安眠,也带上。”

    兰时说得快,青果白术二人的动作也快,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二人便稳稳当当地将对应的方子给找了出来,放在桌上。

    顾济安答应能给兰时治眼睛,并不是没有报酬的。

    用餐时,气氛交流正好,顾济安缠着桌上唯一一个嘴巴漏风的人耐心叨叨着,简直就像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逼问的白术连碗里的吃食都不顾上吃了。

    最后,在兰时的应允下,白术向顾济安道出了兰时的另一个身份,只不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即便是没有兰时的吩咐,白术也能将其中的点拿捏得当。

    这可都多亏了青果这几年来的教诲,可算是将当初的乡野小丫头改造成了如今也能独当一面的世家婢女。

    顾济安知晓了兰时的身份,当即便兴奋拍板:“好好好!这可太好了!你这眼睛放眼我朝,除了我顾济安无人能治,我也不多收你这小娃娃诊金,若你能将我府上的厨子也指导成有庆丰楼的半分样子,我便帮你治!”

    指导是不能指导的了,毕竟兰时看不见,她的厨艺还没有夫君好呢。

    不过,既然都能当得上顾济安府上的厨子了,这学习的能力自然是不差的。

    那么将方子赠给顾济安当诊金,应该也算是另一种“指导”了吧。

    徐长赢走进屋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匆匆忙忙的场景。

    “夫人…这是要搬家出游了?”

    哪能啊,又胡说了。

    兰时气鼓鼓地插着腰向后转去,却没曾想某人离她的距离如此近,近到鼻尖都像是要凑到他清冷的衣衫上。

    “夫人小心。”

    徐长赢及时向前拉了她一把,随即顺着力道将人揽入怀中,兰时这才将将站稳,靠在他的胸前长舒一口气。

    “夫君怎么走路都不带声的,吓死人了!”

    兰时抬手,对着前面就是一拳,徐长赢见状,颇有些好笑地陪她玩了一把后,便半拉着她在旁边坐下。

    “我倒是出了声,可也得夫人听见才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白术和青果此时也已经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站在原地,只剩下宽大的书桌上还混乱摆着几叠竹纸。

    “在…在…”

    糟糕。

    兰时一时语塞,夫君回来的那么快,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借口呢!

    软布下的眼睫飞速眨着,她一紧张,刚刚还放松的手指顿时便握在身前开始翻飞。

    “我们在、在收拾药膳方子呢!这不都快月底了嘛,白老板那边也要开始准备新菜式了,所以我便寻了些出来。”

    “顺、顺道白术说了,她最近新买的话本好像不见了,好像很好看的样子,我心里痒痒,也想找来听一下。”

    半真半假,徐长赢纵使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兰时也不能放松心态,一味只顾着瞒他。

    对夫人的话从不怀疑的徐长赢听后,只是抬头看了眼桌上的乱象,半点没有因为夫人弄乱了他的书桌而生气。

    “慢慢找不着急,拢共到月底还有些时日,要是不慎丢失破损,得不偿失。”

    “说的极是,白术啊,今天怕是找不到你的话本了,改天我再给你点银子,重新买一本算了。”

    “喔…好。”

    无端被小姐当了挡箭牌的白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幸好青果及时拽了拽她的衣角,将发愣的她拽回神,这才应道。

    原以为下午惊心动魄的一幕就这样过去了,没曾想,正从库房领了新兰膏[1]的白术走在昏暗的院子里时,拐过转角连廊,就看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静静站在廊下,吓得白术浑身一哆嗦。

    “姑爷!你怎么不出声地站在这里啊?这会儿你不应该在书房里习文吗?”

    怪不得白术被吓到,自家姑爷可是有着非常良好且规律的学习习惯的。

    到了点,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无论是再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断他读书的安排。

    当然,兰时的事除外。

    深谙其理的徐家人,自然也是十分支持他,连带着府上下人也深知这个情况,不到万不得已的事,都不会打搅徐长赢读书,毕竟主人家成功考取功名,当官领俸,对于国公府的下人们而言都是喜事一件。

    说出去都是涨面子的事!

    徐长赢见要等的人来了,自然也是瞧见了白术吓到跳脚的全过程,

    他没多说些什么,只是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本书,递了过去。

    旁人不知的是,白术自小有些夜盲,虽症状不严重犹能视物,但那瘦小的墨字印在藏蓝的书皮上,犹如在深海中投下一颗石子,半点水花都不见。

    她疑惑地捧着书,往光亮的屋子边走了走,映着透出窗外的明亮灯火,白术努力地眯瞪双眼,终于看清。

    “这是…《状元郎与盲妻》?这不是浮光先生新出的书作吗!姑爷怎么会有!”

    “咳咳——”

    饶是身为作者的徐长赢,骤然听到旁人念到他写的话本的名字,还是会莫名有种脸红耳热的感觉出现。

    他抬起手,借着月光的遮掩,半遮去面上神色,答道:“夫人下午不是说她想听话本了,我这正好得了一本新的,你、你拿过去给她念念吧。

    夜色昏暗,月光透过茂盛的枝叶缝隙倾洒下来,冷白的清光照耀在男人脸上,却让人有些分不清是月色更迷人还是美色愈清冷。

    徐长赢脸红地丢下一句后便抬脚走了,专注力全在手中话本的白术也没能注意到男人的异样。

    只当是姑爷将小姐的言言句句都放在心上,总想着寻些好玩的乐子给她。

    傻呆呆的白术乐呵地举着话本就闯进屋去。

    绕过精美的屏风,就看到美人静坐在铜镜前,身后的青果正拿着木梳为她梳发。

    月下美人尤其少,可白术光是那么些会儿,就已经遇到两个。

    “小姐小姐,这是京城最近最火的话本,我帮你搞来了!”

    且说青果这些年已然好好调教过白术一番,可到了兰时面前,白术和十几年前上阳县那会儿的落魄小丫头依旧没什么两样。

    “仔细脚下的路,可别把小姐要用的兰膏给打翻了。”

    直直顺完手中的青丝,粗砺的指尖随意顺过期间,即便是没有烛光的照耀下,依旧能被青丝上的粼光给吸引。

    白术闻言赶紧停下脚步,稳了稳躁动的气息后,这才笑着走过去。

    “放心好了,小姐的兰膏我可贴身放着呢,摔不了。”

    白术旋即掏出一个精致的青瓷瓶,一打开,幽幽淡雅的兰花香瞬间袭满全屋,里头的兰膏成青黄色状,她执起一炳小瓷勺轻轻一挖,接着揉在手中,很快兰膏便化作油状。

    青果见状往后撤了一步,让出位置给白术,只见她圆润的手指在乌发中穿行,轻轻揉抓几下,便已吸收完毕,兰膏全部吸收进头发中,手上丝毫没有残留。

    “小姐,你猜猜看,我刚刚在外面遇到谁了?”

    外面?

    月亮像是也想听小话,呼吸间,竟从深云后探出头来。

    清雅的月光从窗外洒进,古韵的铜镜里,一位美人缓缓抬起眼睛,云白的寝衣慵懒地坠在身上,淡妆轻抹,冰肌玉骨。

    “遇到什么人了?”

    不是兰时不想猜,而是这问题属实奇怪,她一时间不知从何猜起。

    嫂嫂待她甚好,为了不扰她静养,平日里更是吩咐了沉香阁的下人们做事要轻手轻脚,没事不要在周围喧闹。

    少虞虽生性活泼,喜欢找借口带着元宝串门,但这也仅限于提前跟她约好,很少会不请自来。

    而大哥时宽等人就更不用说了。

    夫君…

    “我遇到姑爷了!”

    脑海中的刚浮现的名字瞬间跟耳畔边的声音重合起来。

    兰时愣了愣,转头看她:“夫君?”

    “是啊小姐,”白术把手搭在兰时的肩上,稍一用力,又将人给转了回去:“姑爷也不知怎的,这个时间点竟然不在书房里读书,反倒是站在廊下支声不出,我还以为乍一看遇见鬼了呢!”

    “不许胡说。”青果见她又开始翘起尾巴,出声轻斥。

    白术撅起嘴巴,朝月神娘娘的方位道了声歉,这才继续说:“姑爷给了我一本最近城内很火的话本呢!是浮光先生写的,最近可是有钱都难求呢!”

    “浮光先生?”听到陌生的名字,兰时疑惑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任由她继续说。

    “就是浮光先生,近两年汴梁最火的话本先生,只要是他出品,绝对是精品,浮光先生笔力好,书中描写刻画入神,就算是光用听的,都能轻易被他带入书中…”

    说到喜欢的东西,总归是要兴奋许多。

    白术眨着星光的大眼睛还没说完,就看见铜镜中的女子神色怏怏,像是不感兴趣,不自觉的声音也小了些。

    “我不看话本,有这时间我不如多种两颗黄瓜,给夫君做凉菜。”

    “要是喜欢,你便看去。”

    兰时无聊地把玩着桃木簪,这是徐长赢新为她做的,桃木木质圆润光滑,造型简单,只在尾部做了云纹设计。

    察觉到身后人的小心翼翼,兰时才反应过来拒绝的过于生硬,怕自己无意间扫了她的雅兴,立马又开口哄着。

    “才不是给我看的呢,这肯定是姑爷专程让我拿来给小姐你解解闷的,若是小姐不喜欢,我…我现在就还给姑爷去。”

    嘿,这丫头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兰时一惊,连忙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你等等!别跟夫君说!”

    夫君最近学业繁忙,就连她也很少再去叨扰了,调皮的猫猫狗狗也被她下令将小窝搬离书房几分,就是为了给夫君一个安静的读书环境。

    今天夫君特地让白术给她带了好看的话本子,若是自己无端端不识趣,拂了他的心意,那可怎好?

    白术也就只是装个样子,她心里可明白得紧,只要拉了姑爷出来,小姐断不会拒绝的。

    “那我现在就念给你听!”

    更深露重,夜色已深。

    兰时干完发后,便窝进床里,只留下一盏烛光在床尾,由得白术给她讲故事。

    “元郎与幽娘历经艰险,终于逃离古寨,只可惜上京路途艰远,幽娘自小体弱多病,又误被毒蛇咬伤,致使双目一夜失明,元郎心痛如刀绞…”

    这个故事,怎么这么像我和夫君的经历呢?

    刚闭上眼睛正准备入睡的兰时,倏尔睁开眼睛,无光无明的眼珠子在深夜中就像是两颗黑珍珠,仅月光映其上,微澜其光。

    她刚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连专心读话本的白术也意识到了问题。

    “小姐,浮光先生写得书中遭遇好熟悉啊,而且女主人公她也…”

    心急口快的白术突然意识到不对,连忙将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她讪讪地笑了笑:“小姐,这本书不好看,要不我跟你换一本吧!”

    “别换,”兰时没有那么敏感,反倒因为书中人之遭遇跟她有了几分相像,徒生出几分好奇来:“继续吧,我想听听元郎和幽娘是怎样面对困境的,也许也对我有所启发不是?”

    就着幽暗的灯光,小丫头坐在脚床上,手指点着话本上的字一字一句地念着,床榻上的美人已然阖上眼睛,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只见待话本到了兴奋处,被寝边葱白的指节突然一抖一抖的。

    像是为书中人的经历而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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