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无状山是十分美丽,又充满生机的。但到了晚上,附近因为时常有野兽出没,就算胆子再大,也没有什么人敢孤身在野外走动。

    不过这晚的陶阿婆,因为多饮了几杯酒,就仗着酒意想抄小路从无状山上赶路回家。结果没想到也正是喝醉了酒的缘故,反而迷迷糊糊的绕到了无状山的另一边的硃砂庵附近。

    在远远听到从硃砂庵那传来的巨大的雷电之声时,陶阿婆才稍微清醒了些,在恍然间发现走错了路。抬头远眺,她只见出门时还月白风清的天空,早已聚起了一团团乌云,而那大片的乌云现都诡异的汇聚在硃砂庵的上方。

    看着眼前这一幕,陶阿婆莫名的就想起了传言中硃砂庵第一次被天罚的情景,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那时,陶阿婆心下害怕,但正想赶紧从小路拐回大路再回家的时候,却恰好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一阵喧哗的马蹄声。陶阿婆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种不能被发现的预感,就悄悄躲在了路边的桃树丛中观望。

    在郁郁葱葱的桃树遮掩下,陶阿婆窥见了七八个壮汉骑着马,簇拥着一辆挂着两盏马灯的青棚马车,飞快的朝那硃砂庵疾驰而去。

    见那些人面色凝重、形色匆匆的样子,陶阿婆起初没敢从路边出来。但看着那马车上的灯光不断往硃砂庵靠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太还是不自觉的跟了上去,只是行动间越发小心了些。

    其实陶阿婆原本的好奇之中,更多的是暗藏着一种想去看热闹的心态。之所以会这样,就不得不说起当时硃砂庵的新庵主安慧了。

    那硃砂庵原本是个女尼们清修的好地方,上一任妙安师太佛法高深,讲经讲的很好,因此在桃源名声颇佳,来这礼佛的香客和信徒也一直不少。想当初,陶阿婆家的陶老汉还连续好多年在观音大士的圣诞日,来卖过桃花馒头呢。

    不过自从三年前硃砂庵被天雷劈过,而妙安师太又病逝之后,这地方的香火就不行了,越来越萧条。

    原本附近的人都觉得硃砂庵要没落了,但奇的是,在萧条了快一年之际,不知道那新庵主安慧干了什么,突然有一天这硃砂庵就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时不时就有豪华马车、衣着富贵的人影在周围出没。

    后来周边村子里的人撞见的次数多了,常去城里走动的人就发现,那些去硃砂庵的人大都是城里的浪荡子还有一些混子,他们还时不时会在庵内留宿。不少人路过硃砂庵,都说能听到庵内传来女尼和男子的调笑声。

    自此,硃砂庵的名声就臭了。从原本的佛门清净地,逐渐变成了附近人口中的腌臜地。周边村民现在别说来上香了,连家里的女眷孩子都不准到硃砂庵附近走动。

    想到这些,现在陶阿婆的心里还会不禁为妙安师太难过呢。当初妙安师太将荒废的桃花庙改建成这硃砂庵花了多少心力啊,结果她走了才几年,这硃砂庵就变成藏污纳垢的地方,名声也臭了。

    当初,陶阿婆看到那一堆人气势汹汹往硃砂庵去的样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正是:莫不是城里哪位彪悍的夫人来捉奸了!这才顶着害怕,还要去偷偷瞧热闹。

    那晚,陶阿婆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而等她晃晃悠悠到了硃砂庵外的时候,远远的看到那马车和马都留在了庵门口,还有两个人守着。

    她原本有点想打退堂鼓,却刚好听到从庵内传来了一阵求饶声、呼救声。这么大的动静,吊足了陶阿婆的好奇心,硃砂庵这到底是惹上了哪家贵人。她偷偷地从边上绕到了后门,想悄悄打探。

    只是到了那,才发现后门牢牢锁着。陶阿婆进不去,就只好趴在了门边的院墙上听动静。起初没什么声音,但突然就传出了一阵凄厉哀嚎。有个女声边哭边唤着女儿什么的,过了好一会声音才停。

    就这声音停了之后,里面的动静就再也听不清了。当时陶阿婆只感觉,里面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原本她还想再听一会,但有好几个脚步声却突然朝着后门而来,这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被庵里的人发现了,就匆忙跑了。

    但陶阿婆也没逃多远,她实在是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就跑到了大路边的树丛中,想等着等那些人过去的时候再瞧上一眼,结果没想到等着等着不知道是酒意又上了头,还是太累了,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陶阿婆被马蹄声惊醒的时候,就只见到了那一群人的背影,还有那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的硃砂庵……

    陶阿婆讲完这段往事,忐忑的看着众人。一时间,残破的客舍内变得十分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众人都在默默消化这些信息,整理思绪。

    林深回忆着陶阿婆的话,却发现有好多不解之处,“阿婆,你是怎么确定他们是谢家人的呢?你就听到了一声女儿,怎么就确定那是谢家十一娘了?”

    “还有,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没有跟府衙说这些事呢?”林深眼带疑惑,直直的看向陶阿婆。

    “大人,之前我是真没想到那硃砂庵的事跟谢家有关啊!那天,那些人身上还有马车上什么标志也没有,再加上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我也没看清那些人的样子,所以我只知道那肯定个大户人家。

    “我是在那小桃……不,那妖怪让我们留意谢家之后,才想到当初硃砂庵大火或许与谢家有关。谢家十一小姐,正是在五年前夏初时,突然传出疯了的消息的。”

    见林深等人面上仍流露狐疑之色,陶阿婆急忙道:“各位大人觉得,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硃砂庵在五年前发生大火,谢家十一小姐也在差不多时间出事,我还刚好在里面听到有人唤女儿!”

    “而且……而且那妖怪还这么关心谢家的事……”

    “但说来说去,这都是您的猜想,并没有实质的证据,对吧。”虽然陆檀这么说,但他心里其实已经有六分相信了陶阿婆的说辞。当一件事出现太多巧合之后,这件事就必定有蹊跷。

    “这……这……等你们抓到那妖怪!对……抓到他!肯定能证明我的话!”陶阿婆听到陆檀的话,心慌的连话都说不清了,生怕这几位道长把他们俩交到官府,给定一个与妖怪勾结之罪。

    “那暂时不纠结这个‘女儿’到底是不是谢家的十一娘了。还是来说说,你当时为什么没把这些事情报告官府吧?我听说当初府衙的人是来附近做过查问的?”莫仲冲在一旁接话道。

    “不跟府衙禀报,是因为那天老婆子被受惊有受凉,跑回家后就病了,在家昏昏沉沉的躺了好几天才醒。至于后来……后来知道硃砂庵里人都死了之后就更不敢提起了。”陶阿婆在后面又心虚的补了一句,“万一、万一叫那些人知道了,说不准会把我家也灭门了……

    听着陶阿婆的话,陆檀几人都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他们不赞同的神情,其实林深觉得自己倒是能理解陶阿婆的行为,普通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一群能直接把别人灭门了的凶徒。

    “几位大人,我知道的已经都交代了!我和我家老汉真的没有跟妖怪勾结啊!各位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了我们!”

    “求求各位大人了!!我们之前真的不知道他是妖怪,也没帮他做坏事,就饶了我们吧……”陶老汉也在一旁不断哀求道。

    看着两位老人沧桑面容上的惶恐不安与哀求,林深心有触动。刚想开口,就听见了陆檀的声音。

    “我可以当做今晚没见到过你们,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但我有个要求,在我们查清硃砂庵事情的真相还有找到那桃树妖之前,不许离开桃源。而且在此期间,我要是需要你们,你们得随叫随到。”

    陆檀面色郑重,眼神也一改往日的和煦温柔,显出了一丝凌厉:“两位可以做到吗?”

    “可以可以!!”

    “可以,大人有需要,我们随叫随到!”

    ……

    “那你们还不走?”看着一个劲的在那应声的陶阿婆和陶老汉,林深拍了拍他们,又看了眼门外示意。

    看着两人连筐和陶罐都不要了,踉踉跄跄又急急忙忙的往外冲去的样子,林深才发现外面居然已晨光熹微。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居然就这样过去了。

    “林师妹不必担心,我既然放他们走,就不会反悔。”林深听到陆檀的话,知道他可能是误会了自己刚才提醒陶阿婆他们的话,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陆师兄,那我们是要先回谢家吗?那桃树妖应该短时间不会再回这里了吧!”林深直起身,伸了伸腰,才侧身笑着问道。

    “嗯,先回去吧。先回去解决狼妖这件事。”

    虽然陆檀仍旧是一幅温文尔雅的样子,但林深怎么看都觉得他温和的面容下露出了一丝锋芒。

    “不知道在谢府的范师姐和韩前辈他们有没有找到什么新线索?”

    “陆师兄,回去之后,我们是要去找谢婉小姐吗?”谢婉就是十一小姐,她在谢家排行十一,是谢大老爷的嫡三女儿,她原本有两个嫡亲的兄长,但听说都已早逝。

    “师兄,你觉得狼妖到底会去哪?照理说桃源已经有一只桃树妖了,那狼妖怎么会来这呢?”

    “陆师兄,你说会不会根本没有狼妖啊?不对,那谢府那些被狼妖杀死的人,还有遍地妖血又该怎么解释呢?”

    ……

    “林师妹……”陆檀看着走在前方一个人喋喋不休的林深,抚了抚额,一贯尔雅温文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稍显无奈的神色。

    “哎!陆师兄,怎么了!?”林深笑着偏头看向陆檀。

    看着面前一派天真神色的林深,陆檀笑了笑,“林师妹,你头上才受了伤,现在应少思虑。”

    “我这小伤不要紧!师兄,你怎么这么紧张我啊!!”林深觉得很开心,那种开心的感觉,就像是吃到了她最爱的天香阁的香云糕一样,让她有一种浑身上下都很舒畅的感觉。

    这位陆师兄可真是个好人,明明才认识没多久,但一路上都很关心她、照顾她。

    看着因为他一句随口关怀,而笑的更加璀璨开朗的林深,陆檀有些不好意思的避开了她的目光。原本他只是觉得这位林师妹话有点多,想让她少说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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