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无法压抑的内心冲动抒发出来后,徐长赢原本淡漠的心突然又涌出了些名为“害羞”的情绪。

    “我、我先回去放书,等会再出来。”

    说罢,一袭身影突然绕过兰时飞奔进屋,只留她一人站在原地。

    兰时无措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发烫的耳尖,千言万语幻化内心无声尖叫。

    夫君这是…亲了耳朵?

    还是不小心碰到了?

    不对,应该是我刚刚回头速度太快,许是碰到别处也说不定。

    一瞬的时间仿佛拉长了无限倍,等到一身着浅粉色对襟比甲的年轻丫鬟,捧着一碟香喷喷的重阳糕踏进院子,见着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自家小姐像是扑多了胭脂粉,两颊粉黛尤为吸人,朝云近香髻上插着一朵金黄色的秋菊,一眼上去分不清是花美抑或是人美。

    “小姐…小姐?”

    白术径直走到兰时面前,见她居然还没有察觉到自己来了,便开口唤她。

    奇怪,平日里光是离小姐十步以内,无论是从哪个方向过来,小姐总会第一时间发现她,这回是怎么了?

    白术有些担心,连手中热气腾腾的重阳糕都顾不上,她空出一只手来,在兰时面前小心挥了挥。

    “怎、怎么了?你回来了啊。”

    兰时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火速回头看了眼里屋方向,便提起裙摆跨了下来。

    “诶诶小姐,小姐你慢点!小心脚下石阶!”

    白术看着她近乎是飞起来,连忙抬手搀扶着,她心有余悸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兰时,见她没事,这才忍不住开始抱怨起来:“这光天化日的,屋里头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吗?让小姐如此害怕。”

    何止是洪水猛兽的程度,简直要比洪水猛兽还要吓人啊!

    兰时止不住回想了一下,冷不丁又打了个颤。

    她赶紧止住担心的白术,用手拍了拍她:“我没事,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白术见状,赶紧将自己刚刚护得好好的重阳糕点拿了出来,得意道:“小姐你看,这是我刚从大厨房里拿来的重阳糕,新鲜出炉,可香了!”

    “你先吃些垫垫肚子,我怕等会儿宴会上人多眼杂,你不习惯,到时候没吃饱,晚上可别又饿到睡不着觉了。”

    兰时难为情地咬了咬嘴唇,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哪有,上回是、是我晚上想着事,没睡着罢了。”

    “是是是,小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明明那时肚子都咕咕饿到不行,半夜起来点灯就为了喝一口凉水,却还在嘴硬。

    白术哪还能不懂她,近乎自小一起长大,连彼此最难堪的样子都见过,白术也不怕被人说吹牛的,若是小姐眼睛没坏,只要小姐眼神一瞥,她定能读懂她的意思。

    好说歹说哄着兰时吃了一小块重阳糕垫垫肚子,紧接着,前厅那边便差人过来请了,说是赏菊宴马上就要开始,各院主子们可移步前往。

    这时,青果也带着疯玩的徐承修回来,兰时吩咐竹月、竹影在沉香阁里照顾好两只宠儿,牵起徐承修的小手就准备走了。

    “小姐,你不等姑爷吗?姑爷还在屋里呢。”

    兰时背影一僵,徐承修也仰着个脑袋问:“小叔叔也要一起去。”

    “你小叔叔自己会去的,我们先走。”兰时噎了一下,然后神色自若地点点头,牵起徐承修就跑了。

    屋内,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靠在门板上,他站在阴影里,紧闭双眼,气息微喘,紧握的双手垂坠于身侧,因过度用力,泛白的指尖十分突出。

    片刻,他突然笑出了声,将身体全然靠在门板上,仰头,锋利的下颌线线条分明,一滴汗水顺着下颌落到凸起的喉结处,面部轮廓深刻隽秀,忽明忽暗。

    “不过是亲了一下耳朵,怎会跳成这个样子…”

    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起伏得厉害,连掌心都带着汗。

    徐长赢擦了擦颈处汗水,接着慢步走到书案前,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和一个钱袋,钱袋铃铃作响,里头的银锞子相互碰撞,一只大手将它随意地丢进最底下的抽屉中。

    这些日子,徐长赢好不容易才将《国子监来了个穷书生》和《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话本结局给敲定。

    早上出门就是为了给奚仲景去送末本的,顺便去看了看新书反响如何,幸好奚仲景连连夸赞,说书局里面都快供不应求,连带生意都好了很多。

    “也不知道存这些银子够不够,早知道先去问问大嫂好了…”

    徐长赢看着底下满满当当、装满钱袋子的抽屉,心底里有些得意,又有些烦恼。

    他想了想,转身在书架底部又掏出了一本册子,他拍了拍表面上的灰,然后将它塞进一摞书的最底层。

    这是他新开了一本书,名叫《状元郎与盲妻》,是一本以他和夫人的从前经历所改编的,也是他的大计。

    “这样…夫人应该发现不了。”

    徐长赢满意地眯了眯眼,接着快速换了件外衫,正在整理袖子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姑爷,你快点啊,赏菊宴就快要开始了!”

    “来了。”徐长赢应了一句,待他收拾妥当,打开门,却只看到一个圆脸笑面的小厮定定地站在门外,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夫人呢?”

    “姑爷你太墨迹,小姐早就带着小少爷走了。”

    等兰时牵着徐承修刚踏入前厅,就看到里面乌泱泱的全是人,在府里的兰时一般不戴帷帽,仅一软布覆眼。

    “姨姨,你怎么了?是怕冷吗?”

    徐承修感觉到旁边人的指尖突然犯冷,掌心处好像也被细汗浸湿,他有些担心地抬头,却看到兰时微笑着对他说:“我没事,只是老毛病犯了,走吧,我们去找嫂嫂。”

    突然间到了人多的地方,发怵的毛病又来了,不过还好,除了有些紧张,兰时还算是能撑起面子。

    英气的青果在前面领着路,几人穿过聚集的人群,各种香粉混杂的味道,熏得兰时不太舒服。

    今天是重阳佳节,也是难得的徐国公府设宴,自然是有很多世家贵族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各自领着自家孩子们前来赴宴。

    其中不少都是借“赏菊”为由头,过来让孩子们互相“赏眼”才是真。

    “都是我不好,那些夫人们私下一拉着求我,我就没法子拒绝了,如今小小的一个宴会竟来了这么多人,也是我思虑不周。”

    盛南昭隔老远就注意到一袭豆绿衫袍的兰时,她赶紧走过来,牵起兰时的另一只手就到雕花屏风后面去,明艳的脸上满是歉意。

    “嫂嫂多虑了,我没事的,若是再不济,我可以跟在修哥儿身边,有他在,定不会无聊。”

    兰时柔柔地笑着,脸颊旁的小梨涡都跑了出来。

    盛南昭哪能不懂她,来到生人多的地方就容易紧张,面上看不太出来,可熟悉的人细看就能发现她的状态是有多僵硬。

    “娘亲,有我在姨姨身边,一定不会让别人欺负姨姨的!”

    小小的修哥儿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米粒大的小牙齿炫光夺目,脸上尽是信誓旦旦的模样。

    “尽美得你,有你小叔叔在,姨姨身边哪有你什么事!”亲娘毫不犹豫地驳了小大人的面子,唤来一个丫鬟便将徐承修给带走了,“小孩子就应该去和小孩子玩,忠义侯府家的两个娃娃也来了,作为小主人,就由你去招待他们吧。”

    盛南昭对着他狡黠一笑,很快徐承修便被丫鬟给抱走了。

    “嫂嫂,今日宴会,侯府的人也会来吗?”

    顾不上“护花使者”被人抱走,兰时听到熟悉的名字,期待问道:“侯府的谢主母也会来吗?”

    “当然会了。”盛南昭转头看她:“不仅忠义侯府的人会来,连荣昌伯府、云麾将军府、肃宁伯府,以及祭酒张颜和永宁公主都会来呢。”

    这…这么多人!

    盛南昭还躲在屏风后面,一双美目细细打量着外面的世家贵女们,全然不知身后的小人儿已经开始焦虑紧张了。

    她天生眼疾,如今已经算是给徐国公府丢了面子,如果她等等说错什么、做错什么,那岂不是又给夫君和徐府丢了里子?

    想到这,兰时只觉得清甜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她努力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循环往复了好几回,这才觉着有些舒缓。

    盛南昭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灵秀的少女虚虚地靠在花盆边,如玉般的精致面容有些苍白,显得整个人身上有种虚无缥缈的灵气,让人不敢高声语。

    一眼就看出了兰时此刻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盛南昭连忙走了过去,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金制镂空香球:“这是我最近新调的梨香,有安神宁息功效,这你拿着。”

    兰时愣了一下,继而接过,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修哥儿也有吗?”

    “有有有,哪少的了那小子的份。”盛南昭嗔道,抬起手来虚拍了下空气。

    “那谢谢嫂嫂了,我这就带上。”

    两人在屏风后耳语不过几时,很快便到了宴会开始。

    男女六岁不同席,七岁不同堂,可这次重阳赏的可是秋菊,而徐国公府的秋菊全都摆在允棠苑里,游人若想要观赏只能移步前去。

    “姨姨你闻,那边好多花花,金黄金黄的,像油炸酥条!”

    徐承修惯是耐不住性子的,他前脚刚被丫鬟抱走,还没等座下的软垫坐热,就趁着丫鬟没注意又跑了回来。

    他紧紧抓着兰时的手,抄小路在院中兜兜绕绕,比客人们先一步到了允棠苑。

    一大一小两位主子,身边跟着白术和青果,径直寻了一处假山石旁站着。

    “姨姨等着,我去摘几朵好看的花,这就给姨姨簪上。”

    徐承修刚说完,小身子噌的一下往旁边的小路一窜,离开时还不忘带上青果给他开路,以免半路上被盛南昭身边的人给捉回去,机灵得很。

    兰时只顾得上叮嘱他一句小心点,泛着丝丝冷意的空气便静止下来,霎时间,仿佛周围只剩下她和白术两个人。

    “小姐,我们到那边的小亭子内等小少爷吧,这里灌风,吹着对身体不好。”

    兰时想了想,道了句好。

    小亭子离假山石不远,约莫拐过几方石头便能到,兰时平日很少来前厅附近,对这允棠苑也不甚熟悉,她小心翼翼地扶着白术的手臂,脚下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刺激她的足穴,虽有些刺痛,但还能忍受。

    “喂…你们听说了吗?这徐府前些年找回来了一个二房的庶子呢。”

    “不过可惜了,娶了个眼瞎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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